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北暮年间,正逢乱世,民声哀怨连天,无一刻安宁之日。
那年我刚刚及笄,正值豆蔻年华,却被人牙子打断了腿刮花了脸,丢在街头以二两碎银贱卖。
因我卖相不好,整整半月无人问津,人牙子每每横着眼骂我是赔钱货,却不想,有朝一日我竟入了高家大公子的眼。
清楚的记得,那日西北风伴着大雪,我跪坐在冰凉的地面,白雪已经盖到了我的膝间,寒气也顺着湿透的衣裳一寸寸钻进了骨缝。
大概是我抖的厉害,高家大公子高以安的余光就落在了我的身上,然后转身将一件带着体温的斗篷披到了我的肩上。
我猜他本无意买我,只因我倔强抬头的那一瞬间,从眼底滚落的那滴热泪触动了他,所以他犹豫了一刹,才对着我身后的人牙子缓缓开口。
“你这般不惜人命,可曾有过一刻的良心不安?”我暗暗震惊,好一句良心不安!
人牙子大概也受了挫,但碍于他的身份,只能忍气吞声的陪着笑脸:
“公子若是心疼,不如将她要了去,面相是糙了些,放在厨屋当个烧火丫头也不是不可……”
于是我便听见了二两碎银落地的声音,还听见那高公子吩咐身边的小厮:“将她带回去罢,记得煮碗姜汤。”
小厮愣了愣,不情不愿的将我从地上拖了起来,挂在一匹良马的后背上,那马儿温顺,稳着步子踩在雪地里,规律的马蹄声让我昏昏欲睡。
后来我醒了,却是在高以安的马车里,我不敢妄动,只转动着两只眼珠偷偷打量他,很奇怪,如今这样的年头,却有生的像他这般好看的人,简直应了那句叫此物不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话。
直到后来入了高府,我才发现这只不过是我目光短浅罢了,那高府内的一景一物,无一不透露着奢侈豪华,与门外的颓然萧条形成了鲜明对比,在这样的环境里养大的公子哥儿,大概天生就该是这副玉树临风的模样吧!
而我这样一个丑陋残废的丫头,是连在高府的厨屋里做烧火丫头都没有资格的,掌管内务的高夫人见着我的第一眼,就拿手帕掩住口鼻,问是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高以安明目张胆的护我,冷着脸与他的继母较量:“今日我既然敢带了她回来,自然是打算给她个容身之所,若有人想阻拦,先问过我再说。”
高夫人脸色悻悻,嘴里嘟哝了两句,便扭着腰肢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
那晚的雪下的没完没了,高以安将我安置在长信居的一间小偏房里,又命人替我燃了火炉,熬了姜汤。
窗外有风雪的怒吼,屋内有炭火的低吟,我的身子很快就暖了过来,但心底却总有一抹怎么都驱赶不走的寒意,以至于整整一夜,我都在彷徨中无心安眠。
第二日一早,高以安派人送来了干净的衣裳,从鞋袜亵裤到袍衣棉服,样样俱全无一缺少,我有些心惊,感觉仿佛坠入了梦网。
来送衣裳的小丫鬟一边疾首蹙额的收拾我的旧物,一边斜眉冷眼的自言自语:“咱家公子莫不是中了邪了,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拣回这么一堆破烂,真真让人恶心……”
我深知她话里的意思,却只当耳聋眼瞎,自顾自的换衣净脸,然后低声下气的求她,让她带我去见高大公子,那丫鬟便更神气了。
“你也不看看自己个儿是个什么货色,大公子之所以将你带回府,只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你竟然还妄想纠缠于他……”
一听纠缠二字,我顿时吓得残容失色,忙咕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起了响头。
“贱女不敢,贱女不敢,公子人中龙凤,哪是我这等残废之身能够……”
话没完,我就看到那丫鬟变了脸色,还暗暗对着我挤眉弄眼,我后知后觉的回头,发现高大公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的身后,于是,我又忙将磕头的对象转向了他。
“公子大恩大德,贱女无以为报,唯有做牛做马,听公子差遣,唯公子是从!”
我将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他不拦我,也没有回应,良久后,我听到那个小丫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此时头顶才传来了一声他的叹息。
“你这又是何苦,好好的一副身躯,非要一再的摧残!”
他话里似乎有含义,我听闻不禁为之一振,但抬眼看他时,却又并为察觉他表情里的蛛丝马迹,于是便又继续埋头苦求。
“你好生修养吧,等身子好利索了,就远远的离开这个地方,高府并不适合你!”
“可是公子,你昨日还说要给我一个安身之所……”
“我会给你一笔盘缠,至于高府,你留不得……”
“那贱女只能辜负公子的一片好意,公子的恩情,也只能来世再报了!”
我眼底燃过一片死灰,毅然决然的冲向了他身后的坚硬墙壁。
这一次,他的动作比我快,赶在我先挡在了我身前。
因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冲出去的力道难免就有些不受控制,于是他也被连带着一起,踉跄了几步后,重重的跌坐在了地上。
“你为何这般倔强?”
他狞着眉问我,语气里满是愠怒和压不住得无奈,我低头咬唇,直至感觉有鲜血渗出时才吐出几个字:“公子不要我,我还活着做甚!”
高以安终究还是软了心肠,答应将我留在高府,那日他一边拿出自己的方巾替我擦拭唇边的血迹,一边叹着息问我:“你可有名字?”
我摇头说:“贱女命苦,从小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更无名无姓。”他便起身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两个字,然后拿到我面前,耐心的教我读。
“奈一,叶奈香何,一眼万年得意思。”
我自是不懂这深奥的释义,直将奈一二字牢牢印在了心头,从此,我便再也不是踽踽独行之人,天大地大,终于有了我一席容身之所。
2
高府是刺绣世家,早年间被皇家御用,所以在这乱世里,也不曾落魄半分,反而愈发的蒸蒸日上,如火如荼。
管理高家绣楼的是现如今的高夫人高冉氏,她是高员外的第二任妻室,育有一子一女,平日仗着高员外的宠嬖和自己在高家的权势,颇有几分跋扈,但唯独对高以安这个高家的嫡长子有些束手无策,甚至是避之不及。
所以那日,高以安领着我去绣楼学艺时,高冉氏除了脸色有些僵硬之外,竟无半句说不的话。
去高家绣楼,是我自己的主意,我的身子骨一日日硬朗起来,只是那断了筋骨的腿,怕是这辈子都难以恢复如初了,拖着这样一副残躯,我百无一用,所以便求了高以安,想去绣楼学艺,至少,都是些手上的活计。
高冉氏虽明面上是应了我,但自我到绣楼的第一日,她便将我扔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只给些零碎破布给我,连丝线都不曾施舍。
我便只能坐在角落里看着别的绣娘们飞针引线,偶尔忍不住上前请教,又会像是被撵苍蝇一样的赶回去。
那日高以安来探我,问我学艺如何,我为难又惭愧的低首,忙将身后的一堆破布往角落里掩了掩,他便将一切了然于心了。
待他走后不久,高冉氏铁青着脸色来找我,身边还带着绣楼里最出色的绣娘。
“真是晦气,白养这么一个下贱丫头不说,还要搭上我这楼里的顶梁柱,怕是瞎了狗眼……”
她骂骂咧咧说了一串,最终又缓过脸色来对她身边的绣娘说道:“清婉啊,你看,我这也是没办法,以后,这小贱种可就交给你了哈……”
清婉只是抿着嘴笑,看样子是应下这门旁人都避之不及的差事儿了,高冉氏眼珠子转了几转,又陪笑几声就慌忙离开了,好似生怕她后悔一样。
清婉将她自己用来刺绣的绣架搬到了我边上,看着灯光昏沉,又让楼下的小厮跑腿,去买了两盏油灯回来,那个狭小的角落,突然就变得光亮起来。
“我们平日里基本都以苏绣为主,你先从基础来,学会几种常用的针法后,我再教你如何打稿,那时大概就能绣出你想要的图案了。”
她说话的时候,手里的针已经开始上下翻飞了,我忙仔细去看,她又刻意放慢了速度,直到确认我能完全看清为止。
自那日后,我便时刻跟在清婉身边虚心求教,她也不似绣楼里的其他人总对我冷言冷语,反而一直保持着耐心,于是我的进步日益明显。
为了表示感谢,我将自己悉心保存的一盒精美胭脂偷偷送给了她,她惊讶的问我,哪里能有闲钱买这些东西,我直道那是我闲来无事的时候,自己倒腾出来的罢了,如此她倒也欣然接受了。
到翻年后的暖春,我已经能够得心应手的绣出一副完整的作品,甚至超越了绣楼里一半的人,清婉噙着笑意对我说:“奈一,你天赋极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你了!”
那时正逢宫里太后娘娘的寿辰,高冉氏趾高气昂的宣布,要我们每人拿出一副绣品来,再挑上最佳的一副,呈到宫里做贺礼,若作品一旦被选中,那人自也会跟着飞黄腾达,所以必要拿出十二分真心对待。
我深知自己不会有那个飞黄腾达的命数,但也还是精心准备了一番,到了呈交绣品那日,所有人都些心潮澎湃,暗暗期望着自己的作品能被有幸选中,而我却在一边将手指挫到泛白,来抑制那颗局促不安的心。
轮到我上交绣品之时,高冉氏拿着眼角的余光扫了我一眼,然后毫不避讳的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我知道那是对我的不屑,但还是将绣品递了上去。
结果她在看见我绣品的那一瞬,脸色陡然大变,就像撞了鬼那般,一副色若死灰,魂不附体的模样。
很快,我就被叫去了高府的正堂等候问话,那是我从入高府来,第一次见到这个府邸真正的主人——高员外。
我一直是跪着的,因此看不出他的面貌表情,只觉他的目光正停留在我身上来回审视,片刻后,他的声音自我头顶传来。
“这副绣品是你的?”
“是……是。”
“那你可否告知于我,是从何处学了这珠绣的手法?”
“贱女并不知何为珠绣,只是,只是多年前乞讨到一户人家,看她也这般用珠子来点缀绣品,所以一时才得了灵感。”
那件绣品,我确实是花了不少心思的,本来只是一副简单的百鸟朝凤图,可那凤凰,却是我特意用新采的珍珠和各种鸟类的羽毛来做了填充,所以,看上去就格外的栩栩如生。
可高员外明显信不过,一气之下就将我关进了柴房,说要等候他的发落。
这一关,便是足足一月,我在高家仿佛已经成了一颗无人能看见的尘埃,逐渐就被人遗忘了。
意外的是,高以安还记得我的存在,那日他带了吃食给我,还跟我讲起我那副百鸟朝凤图的去处。
他说那绣品已经入了皇宫,而且深受太后娘娘青睐,只不过,是以高家大小姐高以嫣的名誉送进去的,现如今,太后娘娘已经钦点了高以嫣入宫为妃,大婚的日子就定在本年的冬月。
这个结局对我来说,似乎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我听完,也不过是笑着叹息了一声。
第二日,我被人从那个昏暗无光的柴房里放了出来,高冉氏就站在柴房门外,身边还跟着一位楚楚动人的妙龄女子。
“贱女见过高夫人,大小姐。”
我对着二人屈身拜下,高冉氏似是得意极了,睨着眼将我上下扫了个遍。
“也不知道你这个小贱种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了,竟能遇上我们高家这样大慈大悲的主……我家老爷说了,以后你就留在大小姐身边,等大小姐入了宫,再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呀,怕是做梦也想不到有这等好事儿会发生在你身上吧!”
“贱女谢、谢过夫人和小姐抬举,我这辈子、定当做牛做马报答高家于我的恩情!”
嗓音沙哑又有些语无伦次的我,不禁让高冉氏又添了几分满意的神色,她微微抬高了下巴继续说道:
“不过,你别以为到了小姐身边,就可以整日逍遥偷懒了,小姐近日身子弱,太后娘娘钦点要的几幅绣品,你得多帮衬着点儿,另外,小姐想跟你学习珠绣的手法,你必得一针一线不差分毫的教会她,听见没有!”
“是,贱女知道了!”
原来,这才是事情的重点,我恍然大悟,同时心底又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一样。
3
我从长信居的小偏房里搬到了高以嫣的泠烟阁,那日前去长信居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高以安正在房里等我。
我低低的唤了他一声,正准备弯腰行礼,却被他只手托住了身体。
他也不说话,就一直静静地看我,起初我还能与他对视,可渐渐的,我竟发现自己的心不知何时已经虚成了一片,我只好躲闪着目光,自顾去整理床榻了。
最终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走了,我猜不出他的心思,也不愿去猜,我心里有我的坚定与执着,只要有一点点偏离,可能都会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高以嫣同她得母亲一样,是个任性霸道的人,大概看我总是任人拿捏惯了,便更加变本加厉起来,我经常食不果腹,寝不安眠,还要做她心情抑郁时的发泄工具。
但她到底还是念着要向我学习珠绣手法这一事儿,所以总算没有将我折磨致死,只是,近来天气炎热,并不是收获珍珠的最佳时节,所以这事儿便一直搁了下来。
日子一晃便到了金秋十月,八月十五那日,高冉氏远嫁他乡的胞妹赵冉氏,突然带着长子和幼女前来拜访。
那晚高家的氛围尤为高涨,借着中秋团圆日的祥和,和高以嫣即将入宫为妃的喜庆,整个席间都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我自然是没有资格参与这样的盛会,只能远远的听一听他们之间的谈笑,闻一闻弥漫在空气里的酒香,独自等待着黑夜的来临。
高以嫣从席上回去的时候,脸色有几分坨红,我忙端了水给她净脸,却被她毫不留情的掀翻在地。
“我一看着你这个瘸子腿子地丑八怪就觉着恶心,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是,贱女这就退下,贱女去给小姐煮一碗醒酒汤来。”
大概高以嫣也是真的醉的难受了,所以当我端来醒酒汤时,并没有像之前那般疾声厉色,乖乖的就喝了下去,等我出去重新打了水回来时,她已经睡熟了过去,于是我放轻手脚出了门,然后将自己隐进了夜色中。
第二日,天色有些沉,迟迟不见日头升起,我站在高以嫣的门口,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按照以往的惯例,她先是会懒懒的嘤咛一声,然后轻唤一句“来人呐”,或者略带起床气的时候,会不耐烦的大骂一句“人都死哪儿去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要端着换了无数次的温水进到房间,伺候她更衣洗漱,然而今日,从她房里传出来的,却是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我慌忙之下就扔了面盆推门而入,因为那只残废了的腿,我还在门槛上被绊的跌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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