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繁体为濁,《说文》言为古水之名。后经引申,《篇海类编》谓之“不清也”,《说文解字注》谓之“清之反也”,从而有浑浊、污浊、稠浊、粗浊、浊流、浊世等词语,用于描述事物的一种视觉状态或表述现象的象征意义。在中医学中,浊的使用频率颇高,但由于义界不清,所指非一,误用、泛用甚至滥用现象时可见及。兹对此加以梳理。
浊之含义
浊在《内经》中有多处论述,且义项繁多,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谓:“寒气生浊,热气生清……清阳为天,浊阴为地……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清阳发腠理,浊阴走五脏;清阳实四肢,浊阴归六腑。”是言人体清阳、浊阴之气的升降规律。《灵枢·阴阳清浊》谓:“受谷者浊,受气者清,清者注阴,浊者注阳,浊而清者上出于咽,清而浊者则下行……清者上注于肺,浊者下走于胃;胃之清气,上出于口;肺之浊气,下注于经,内积于海”。是言人气之来源有清浊之分,其行有上下之别,清浊变动不居,可以互化,且“浊中有清,清中有浊”。《灵枢·营卫生会》谓:“人受气于谷,谷入于胃,以传与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其清者为营,浊者为卫。”是言营卫的来源与状态。《素问·经脉别论》谓:“食气入胃,浊气归心,淫精于脉。”《素问·五脏别论》谓:“夫胃大肠小肠三焦膀胱……此受五脏浊气,名曰传化之府”。上述二处浊气是指饮食水谷精微的浓浊部分。《灵枢·忧恚无言》谓:“两泻其血脉,浊气乃辟。”此处浊气则代指阴寒之邪。《灵枢·小针解》谓:“浊气在中者,言水谷皆入于胃,其精气上注于肺,浊溜于肠胃。”此浊气又代指肠胃中的有形糟粕。《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谓:“清气在下,则生飧泄;浊气在上,则生胀。”此处描述清浊之气“阴阳反作”的病理变化。《素问·至真要大论》谓:“诸转反戾,水液浑浊,皆属于热”。此处是描述浊稠体液的定性。《灵枢·五乱》谓:“清气在阴,浊气在阳……清浊相干,乱于胸中,是谓大悗。”《灵枢·阴阳清浊》谓:“受谷者浊,受气者清,清者注阴,浊者注阳……清浊相干,命曰乱气。”是描述体内清浊之气由来、输注过程及清浊混乱的病机变化,等等。此外,中医学还把呼出之气和矢气归为浊气。
由上述可知,《内经》中浊的含义相当宽泛而杂乱,具体词意要根据语境而定,总体而言则主要是基于对自然现象的观察,从清浊相对的角度来解释人体的生理与病理。
病因之浊
《内经》之后,历代医家对浊的认识主要着眼于病因及其致病。作为病因,又称为浊邪,如《金匮要略》谓:“清邪居上,浊邪居下。”《伤寒论·辨脉法》曰:“清邪中上,名曰洁也;浊邪中下,名曰浑也。”《温热论》言:“湿与温合,蒸郁而蒙蔽于上,清窍为之壅塞,浊邪害清也。”因湿性重浊粘腻,故而所指多认为是湿浊之邪。
由于痰源于湿,故有湿痰或痰湿之称,这种湿凝为痰的状态,也称为痰浊。只是相较于湿浊之重滞,痰浊则能随气机升降而无处不到。
近年来,不少学者对浊邪进行了较深入的研究,甚至提出应把浊邪作为一个独立的邪气来看待。但所识并不一致,如关于浊邪,或认为“指内生之水湿、痰饮、瘀血等病理产物,在体内蕴积日久,阻滞气机,转化而成的对人体脏腑经络造成损害的致病因素,主要包括湿浊、痰浊、瘀浊”,或认为“由痰、湿、瘀杂合而成,表面来看虽仍还有或痰、或湿、或瘀的特征,但已发生质变,已非痰、非湿、非瘀”,或认为“是一类有别于痰饮水湿、瘀血和结石的致病因素的统称,包括过剩的水谷精微(如高血糖、高血脂)和水谷精微代谢后产生的糟粕(如尿酸、肌酑、尿素氮、丙酮等)”,或认为“指超出正常范围的血糖、血脂、尿酸、肌酑、尿素氮等”,或认为“是一种在特定条件下常相伴而生、互助为患,互为继发病变的致病因素或病理产物,与痰、饮、湿同源互衍,浊为痰之初、痰为浊之渐,浊为湿之极,湿为浊之渐,病程中均有胶着黏滞的特点”,或以排除法限定为“若疾病因体内某种物质(如代谢产物、病理产物等)堆积而发,或表现为秽浊重浊之象,或用化浊、泄浊、祛浊、降浊、导浊而能取效者,即可认为是浊邪作祟”。
关于浊邪的形态特征,有学者概括为浑浊不清、颜色晦暗、黏滞、重、稠厚、秽浊等。其致病特点包括:浊邪黏滞,易阻气机;浊邪害清,易蒙蔽清窍;浊邪多挟痰、湿、瘀、毒,缠绵难愈,变化多端。也有学者归纳为以下几点:常为有余之邪;常为代谢废物、病理产物或体内异物;浊为阴邪,发病有隐匿性,每渐积成病,初时多无症可辨;有形者视而可见、嗅之有味、触之可及,无形者单凭四诊则难察,须借助仪器进行微观辨证;阴静难动,重着难祛,涩滞难除,常可兼毒。
还有学者鉴于上述理论进一步拓展了浊邪的范围,提出一些新的概念,如:
瘀浊:类于水道为泥沙淤积,或水质浑稠则水流不畅,血行也会因脉道淤塞,血质黏稠而瘀滞。
脂浊:即体内超出正常值之血脂,临床每从痰、瘀而论。
溺浊:指患关格、水肿者,尿中浊阴难以排出或出而未尽,留而为害,可见浊邪上泛,清浊相干之征,如恶心呕吐、腹胀、苔腻、口有尿味、皮肤瘙痒,甚而谵妄、昏迷等。
浊毒:多认为是一种复合病因,是浊与毒胶结和合,共同参与,互助为虐,两者间有内在的因果关系,成为一种综合的致病因素;但也有把浊毒作为单一病因者,认为其并非浊与毒的组合,而是犹如风、热、湿等六淫邪气伤人过甚即为毒一样,形成浊毒的过程一般为由湿成浊,由浊成痰,由痰成热,由热成毒。
国医大师李佃贵多年致力于对浊毒的系统研究,并著有《中医浊毒论》。李佃贵认为广义的浊毒泛指一切对人体有害的不洁物质,凡六淫久聚不散,体内痰、瘀、水、血、气久郁不解,均可化浊,浊聚而成毒;狭义的浊毒则既是致病因素,又是病理产物,包括湿热、瘀血、痰浊并存的状态,水谷不化精微而酿生有害物质等。浊质粘腻,为病多易结滞脉络,阻塞气机,胶着不去则酿生毒性,而毒性烈善变,又可损害气血营卫。两者相合则毒借浊质,浊挟毒性,多直伤脏腑经络。浊毒可侵犯三焦,尤以中焦脾胃最为常见。从现代医学的角度看,浊毒病邪胶结作用于人体,可致人体细胞、组织和器官的浊化与浊变,包括病理学中的肥大、增生、萎缩、化生和癌变,以及炎症、变性、凋亡和坏死等变化。
浊之证治
浊之为病,大都具有发病隐匿、病程较长、病情复杂、反复发作、疗效果不佳、愈后不良等特点,多涉及慢性阻塞性肺病、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风湿免疫病等。作为邪气,无论自外而来还是自内而生,浊之致病均属有余之患。根据损有余而补不足的哲学思想及虚则补之、实则泻之的治疗理念,对浊之所为病治疗的总体思路应是给邪找出路。具体而言,则要视浊邪之所停部位,因势利导而除之,即如《温病条辨》所言之“凡逐邪者,随其所在,就近而逐之”及“逐邪者,随其性而宣泄之,就其近而引导之”。
至于祛浊之法,常用的有芳香化浊法,药如藿香、佩兰、草果、苍术、紫苏、白豆蔻等;通腑泻浊法,药如大*、芒硝、决明子、番泻叶等;利尿泻浊法,药如茯苓皮、猪苓、泽泻、车前子、萆薢、滑石等;发汗宣浊法,药如香薷、羌活、独活、苍术等。至于升清降浊法,实际上是一治则,作为具体治法一般是指健脾升清、和胃降浊,适用于脾虚气陷证,升清者常用升麻、柴胡、桔梗等,降浊者常用枳实、厚朴、大腹皮、莱菔子等。
综上所述,浊作为一个概念的“所谓”与“所指”均欠清晰、严谨。多数情况下,所言之浊邪实为湿、痰、瘀等的杂合物,所言之浊毒则是这种杂合物蕴结甚而久、致病力强者。尽管其具有一定的特点,但视浊邪、浊毒等为一种创新也嫌牵强,因为作为方法支撑的祛浊药的特征性并不明显。有鉴于此,在相关概念、范围、标准都不明晰的情况下,对浊邪、浊毒等所开展的一些实物化、实证性研究,实难取得令人信服的成果或理论突破。
内容来源:中国中医药报官方号文:河南中医药大学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