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到达凤城的那一日,是腊月初三,会天大雪,铺天盖地尽是白皑皑的一片,肃穆,苍凉,仿佛一场盛大的葬礼。
吟笺一身嵌兔毛的蓝棉布袄子,踩着新制的粉色绣丹若的绣花鞋,丹若灼灼,本该是如火如荼的正红色,更何况此番姑姑还是怀着弄璋之喜入沈府,扮成丫鬟的吟笺穿得喜庆一点也无可厚非。
可是姑姑却说,自己虽有孕在身,却是以侧房的身份被沈家老爷沈平章抬入府的,既是侧室,如何能用端庄大气的正红色?
得知姑姑怀上身孕,要被沈老爷接往凤城的时候,吟笺曾欣喜若狂,通宵达旦为自己做了做了一双朱红色绣丹若的绣花鞋,想随着姑姑去凤城的时候穿上,增添一点喜气。
可当她喜滋滋地把鞋子捧到姑姑面前时,姑姑却直接拿起剪子将绣花鞋绞得粉碎,毫不客气地砸在她脸上,咬牙切齿地呵斥:
“别人给了一点颜色,就张牙舞爪地炫耀,那是眼皮子浅的小家之女才有的行径,宋家虽然没落了,可也由不得你落了书香世家谦逊守礼的名声。”
吟笺只好拿起被绞碎的绣花鞋回房,重新做了一双粉色的。
桃红色小桥晃晃颠颠地向前走着,吟笺一身丫鬟打扮,乌黑的头发被扎成两条辫子甩在身后,低着头走着,终于,轿子在街北一座府邸停了下来。
府邸朱红色的饕餮兽首大门,两侧立着威武的汉白玉狮子,如今正门早已打开,一个锦衣华服、面如冠玉的公子正带着几个翠色绫罗的丫鬟站在门前。
见到轿子停下,公子立刻满脸笑意地迎了上来:“早听父亲说庶母今天会到,母亲一早就命我打开大门恭迎了。”
“妾身卑微,多谢夫人抬举。”轿子中传来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接着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来,吟笺一时被沈家的富丽堂皇所吸引,并没有反应过来。
“吟笺,扶我去见夫人。”轿中的宋冉蘅眉头微皱,出言提醒,想入非非的吟笺这才大梦初醒,赶紧跑过去扶了姑姑下轿。
“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这丫鬟的名字可是取自周美成的《瑞龙吟》?庶母果然才华横溢。”沈洛微微说道。早就听父亲提起过,这宋庶母是书香门第的出身,未沦落风尘的时候,乃是才华横溢,名动上京的大家闺秀,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大公子过奖了。”宋冉蘅屈膝,施施然行了一礼,在丫鬟的带领,缓缓步入了大门。
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祖父素喜周美成,作为唯一的孙女,宋吟笺的名字正是取自他的《瑞龙吟》。那时家中还为自己建了一座玲珑小亭,取名为燕台,吟笺读书写字也在那里。
但那一切富贵风流,都已尽随着灭门之祸而灰飞烟灭,她虽然只有十五岁,豆蔻年华,却已在烟花之地忍辱偷生多年。
2
宋冉蘅被安排住进了东面的落月轩,一直等了半个月,才见到了从北疆归来的沈平章。
“北疆的生意进展得很顺利,我也就归来得早些,你在府中住得可还习惯?玉瑶待你可还行?下人伺候得可都还精心?”沈平章的话语里是满满的关切。
沈平章口里的玉瑶,正是沈洛的母亲,沈家的主母,凤城富商陈家的嫡长女,一个同行人眼中说一不二、凌厉果断的脂粉英雄。可在吟笺看来,陈玉瑶却是一个贤良淑德到不可思议的女人。
姑姑出身烟花巷陌,还是身怀六甲以平妻身份入府,只怕是个正常的主母都容不得,陈玉瑶倒好,不仅将方方面面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还让自己的长子出门迎接,莫说是下马威,就连侧室该有的请安之礼都免了。
“多谢老爷挂念,夫人待我一切都好。”宋蘅苒疏离有礼地回道,沈平章又是好一番叮嘱,这才离开,躲在窗外偷听的的宋吟笺赶紧藏匿到转角。
“姑姑,这是厨房送来的燕窝,说是给您补身子用的。”吟笺端着托盘走了进去,将热腾腾的燕窝捧到了宋蘅苒的面前。
“跪下!”宋蘅苒凌厉地喝道。
吟笺一愣,不知何故,接着一盏热腾腾的燕窝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随后就是鸡毛掸子裹带着一顿乱打袭来。
“谁教你听墙角的,谁让你做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事的,你对得起宋家清流尊贵的门风吗?对得起死去的父兄吗?
“你祖父是太子太傅,你父亲是内阁学士,你的两个哥哥一个是探花郎,一个是解元,咱们宋家世世代代都是门阀显贵,怎么会养出你这般不知礼仪规矩的东西!”宋蘅苒骂得咬牙切齿,下手也越发凌厉。
“可宋家已经被抄家灭族,那些荣光已经是过往云烟了。”吟笺怒目圆睁,死死地看着姑姑,满脸的倔强,“你都沦为商贾妾室了,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守着那些礼仪规矩!”
宋蘅苒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吟笺,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吟笺咬紧双唇,飞快地跑出了房间。
望着吟笺逃离的背影,宋蘅苒如同被抽取了生机一般,瘫痪着坐到榻上,相依为命近八年的侄女,内心竟然这般怨怼自己,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
宋家世代清流,饱受皇恩器重,十年前,刚过及笄之年的她就被选为了太子妃。可就在婚前一个月,建德太子元轲却忽然被*贵妃所出的吴王联合以陶太师为首的一众文武百官上奏,说他在宫中行巫蛊之事,皇帝大怒,当即废了太子,流放北疆。
出身镇国将*府的皇后被三尺白绫赐死,身为太子*的宋家,男丁皆被处死,母亲、嫂子还有两位侄媳妇纷纷殉节而去,唯有元英未嫁的她和年幼的吟笺逃过一劫,被冲入教坊司。
她注定是回不到宋家了,而吟笺是宋家唯一的子嗣,振兴宋家最后的希望,她怎么可以自甘堕落地把自己弄成一个常戚戚的小人呢?
3
夜色寂寂,寒风徐徐,拂面而过,委屈万分的吟笺,独自躲在花园里的一株红梅下低声啜泣。
“你是哪里的人,为何要在此垂泪?”耳畔响起一阵轻轻柔柔的声音,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提着一盏羊角灯,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见吟笺不说话,沈洛也不恼,自顾自地劝慰:“宋庶母是大家闺秀,又初入沈家,要求难免严苛。这天寒地冻的,你独自待在花园里,也不怕着了寒。”
还没等吟笺回话,沈洛就迅速地抓起她冰凉的手,向书房走去。
一路上,沈洛虽故作镇定,内心却小鹿乱撞,他一向醉心诗书,今晚不知道为何会做出那样唐突的行为——去拉一个小姑娘的手,即便是出于同情,怜惜,可终究不是君子所为。
吟笺看着沈洛不安的神情,强忍住笑意,一开始见沈洛那番举动,还以为他和那些醉心风月的纨绔子弟是一样的,却没想到,他竟会这样拘谨,只怕方才的所作所为,已是这个书呆子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了吧。
刚到书房,沈洛就松开了吟笺的手,又吩咐小厮去厨房要两碗姜汤。
姜汤很快送上来了,沈洛却低着头,不敢看吟笺,只是拘谨地把一碗姜汤推到她的面前。
“沈公子是是第一次拉女孩子的手吧。”吟笺喝了一口姜汤,饶有趣味地看着沈洛,“都说红袖添香,眷属凝县,文采华国,不知感觉如何?”
“我、我没有要占你便宜,我只是怕你冷……”沈洛连连摆手,急急忙忙地解释,又支支吾吾地回答后一个问题,“感觉,嗯,感觉就是你的的手太瘦了,和卤鸡爪一样。”
“你放心,到了沈家,没有人可以克扣你的饭食了,你可以多吃一点。”沈洛板着脸,一脸义正言辞,吟笺却早乐得笑出声来。
她在花楼里待了十年,自从眉目出落后,虽有姑姑护着,可还是会被那些登徒子借着端茶递水之时,找各种借口骚扰,因此,她早已见怪不怪。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男子拉起她的手,仅仅只是单纯的怕她冷。
沈洛皱着眉头,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了,竟引得吟笺这般喜不自胜,可看着笑靥如花的吟笺,又觉得说不出的舒适,仿佛看到了春日姹紫嫣红的花朵。
那一晚过后,沈洛就仿佛患了某种病一般,总会情不自禁想到吟笺,总会偷偷摸摸借母亲的名义让人送东西去落月轩,总喜欢在花园里来回徘徊踱步,总隐隐约约盼望着能和吟笺相见。可一旦遇到吟笺了,又觉得格外心虚,如同被人捉赃了一般,偷偷摸摸藏到了树后。
看着树后微微露出的衣角,吟笺早已了然于心,却不愿戳破,只是会心一笑,款款离开。
4
何家相思不缠绵,情窦初开,君子慕艾,本就是常事,有什么好指责的呢?只是她却不能就此接受这一份懵懵懂懂的情谊。
在花楼的这些年,见过了太多薄情寡义的例子。多少衣冠楚楚的王孙公子,昨日还偎红依翠,说着海誓山盟,可一转眼,就听从父母之命,另聘高门之女,只留下那些满腔痴情的女子黯然神伤。
姑姑说要知道本分,要谦逊守礼,可这些有什么用呢?连一个堂堂正正的夫人名分都给不了她,平妻也好,妾室也罢,都不是主母,所生的孩子都不是名正言顺的嫡出。
她宋吟笺绝对不要再重蹈覆辙,循序渐进,环环相扣,才是上上之选,才能真正给她带来自己想要的。
在沈洛第三次以夫人的名义送东西到落月轩的时候,她以姑姑的名义给他回了一盘自己做的红豆糕;在花园里第七次发现躲藏的沈洛时,她故意装作扭伤了脚,借机让他送自己回落月轩,事后绣了一个翠竹的荷包作为谢礼。
竹子清傲,既是谦谦君子的象征,而竹节寸寸高长,又有高中的好兆头,沈洛不久后就要下场考举人了,收到荷包的他自然是喜不自胜,就在这一来一往中,二人的关系越发密切。
“我宋家世代坦坦荡荡,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满心算计的小丫头。”宋染蘅的月份越发大了,倚在秋香色的杭绸靠枕上,对一旁正埋头给沈洛绣扇袋的吟笺说道。
看似指责,却又带有点打趣的意味,自从知道吟笺和沈洛私下往来之后,宋蘅苒就一直是这般态度。
在外人看来,私相授受只怕比听壁角要严重千百倍,到了姑姑这里,却是截然相反了,吟笺也懒得去深究。宋蘅苒见吟笺默不作声,也不生气,依然自说自话。
“你可还记得你父亲给你定的那门亲事?就不怕某一天你那指腹为婚的郎君找上门来?”吟笺的父亲曾与求学时的至交好友约定儿女亲家,据说对方也是太子一派的,只是那家人在吟笺一岁时,就辞官回乡了。
“他们家若是还念着这门亲事,如何我们宋家抄家灭族时不露一面?对我这个犯官之女,只怕是避之唯恐不及呢,岂会找上门来。”吟笺说得斩钉截铁,低头看着雪白的手腕上青翠剔透的镯子,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这镯子是沈洛送她的,据说是沈家给历代主母的传家之宝,如今已是三月初春,沈洛再过十多天就会下场,在这之前,他早已无数次口头心头地承诺:吟笺,等我中举后,我就娶你。
那个笨嘴拙舌的书生啊,不会说甜言蜜语,只会翻来覆去的念叨那句话,吟笺想着,露出丝丝甜蜜的笑容。
“你可要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宋蘅苒笑得有些高深莫测,叮嘱道:“不过现在还是要记得你的身份,你不过是我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听夫人说,三日后要在府里举办花会,宴请的都是凤城的名门闺秀,你自己小心些。”
5
这是吟笺第一次见到聂鸾儿,她穿了一身红艳艳的石榴裙,发髻上簪着一朵灼灼盛开的芍药花,笑意妍妍的站在沈夫人身畔。沈夫人亲切的拉着她的手,温声细语的说着话。
一个站在游廊旁的*衣小姐小团扇掩面,望着远处的聂鸾儿与沈夫人,眼中满是妒恨。吟笺认得这女子的身份,乃是凤城太守周家的小女儿,一直对沈洛芳心暗许。
“那聂鸾儿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后来居上!”周小姐恶狠狠地说,死死地攥住手帕,“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还不知道凤城是谁说了算!”
聂鸾儿的父亲不过是刚刚调任的凤城县令,她的父亲可是太守呢,周家小姐暗暗地想道。
身畔的一个小姐却悄悄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你可别乱来,你可知那聂鸾儿的母亲是谁?她乃是帝都陶太师的幼女,虽是庶出,却也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
陶太师,这三个字吟笺听了无数遍,姑姑总说*贵妃和吴王是害得宋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可*贵妃不过一寒门小户的出身,吴王那时也不过刚刚十八岁,尚未开府,母子二人均毫无势力,若没有身为夫子的陶太师鼎力相助,如何敢污蔑一国太子?
“我和你沈伯父一直都想要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奈何福薄,多年都不能得偿所愿,今日一见你啊,却觉得你就该是我女儿一般。”沈夫人拉着聂鸾儿的手,褪下手腕上的一只血翡镯子,不由分说地套在聂鸾儿的手上,“这镯子是我们沈家世代相传的,合该是你戴着,以后若有空,就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