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德年间,嘉兴府城外三十里有个村镇叫做王江泾,这村镇上的人,都以种桑养蚕织丝为生,可谓四方商贾云集之地,所以镇上做买卖的特别多,热闹非凡。
镇子南边有一个小港湾,有户姓瞿的人家,户主名叫滨吾,在丝绸机户中做经纪,将丝绸卖到山东河南一带,挣下了千两银子的家业。可惜好景不长,他三十多岁时得了一场重病,抛下妻子和女儿撒手人寰。他的结发妻子方氏,年近三十四五,女儿名叫凤娘,只有十二岁,家里还有一个十多岁的丫鬟名叫春来。
他做买卖时还有个跟班,趁着办丧事,卷了他家许多东西逃之夭夭。他家人丁单薄,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也没有叔伯长辈,就只剩下方氏带着女儿,和丫鬟春来一起生活。俗言道得好,孤孀容易做,难得四十五岁过,方氏不到四十,生得一头乌发压双鬓,粉面朱唇,曲弯弯两道细眉,水油油一双俏眼,身子不长不短,娉婷袅娜,身段妖娆。
那时,丈夫去世已经三年,她独自一人带着女儿度日,靠着丈夫留下来的积蓄,虽说吃穿不愁,可是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独守空房寂寞冷清,一天天苦熬日子。她家是三进房屋,说来也不算小,后面是厨灶和卧房,中间是客厅及两厢,平时堆放米谷柴草,最前面是沿街的门面房,正中间两扇大门,有一道门与后堂隔开,屋子没有出租,用来堆放零星杂物。
话说,这方氏除了一日三餐以外,要么找左邻右舍七大姑八大姨说说闲话,要么待在家里百无聊赖,一天能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上不下几十回。只可恨有限的岁月,一年又是一年,青春不再,无边的烦恼,一桩又接着一桩,壮年守寡的苦闷无处诉说。
三月的一天,百花开放,燕子成行,两尾相联在门栏边上下翻飞,蜜蜂作对,嗡嗡嗡地在花丛中来回穿梭,一派春情盎然。街上行人如织,方氏坐着小马扎,正靠着房门漫无目的地瞧着,忽然看到一个年轻后生经过,走到她面前时放慢了脚步,偷偷地撇了她几眼,快步走过后又回头看她。这后生头戴时兴的新密结鬓帽,身穿秋香夹软纱道袍,脚穿玄色浅面靴头鞋,白绫袜上,罩着水绿绉纱夹袄,桃红色绉纱裤子,手中拿着一柄上赤真金川扇,挂着蜜蜡金扇坠,手指上戴着亮晃晃的金戒指
这个后生姓孙名谨,字慎甫,在家里排行第三,二十多岁父母双亡,娶妻刘氏,头胎生了一个儿子,已经六岁,家里开着好几家米店,家财何止万贯。他生得唇红齿白,容貌清秀,文质彬彬,读过几年书,虽不会吟诗作赋,却也有些小聪明,喜欢唱水磨腔曲子,弦索箫管也懂得几样。家里有钱,长得又好,他也懂得收拾自己,浑身上下香气扑鼻,不是流连烟花,就是勾搭哪家的大姑娘小媳妇,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而且出手阔绰,手里银子到处撒,谁见了都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孙三官人”。
他这天从方氏门前经过,赫然发现一位半老徐娘正靠着门向外张望,虽是三十多岁模样,却仍然艳若桃李粉腮红润,唇红齿白清眸流盼,好一个风韵犹存。他看到方氏,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撑着扇子偷瞄,走过去又回头张望。方氏发现年轻后生正在偷看自己,心想这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也太大胆了,街上这么多人,也不怕被人瞧见,万一有人说闲话可怎么办。她正要回屋,忽然听到街上有几个小孩在喊:“快看快看,看那两只狗。”你道狗在干嘛?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古人有几句话讲得好,东家狗,西家狗,二尾交联两头扭;中间线索不分明,漆练胶粘总难剖;若前或后团团拖,八脚高低做一肘;这家倾上水几盆,那家遏上灰半篓。人固要知羞,狗自不嫌丑,平空一棒打将开,垂尾低头各乱走。听到小孩们的话,她又转过头来看,孙谨也没走远,听到孩子们的叫声,也转过头来看,发现方氏正站在门前,于是折返回来,明着是看小孩和狗,其实一双贼眼一直盯着方氏。
方氏岂会不知那后生一直看着自己,而且越走越近,怕旁人看到,赶紧进了屋关上门。孙谨心想,看看又何妨,又不会少块肉。没想到孙谨自打那天见到了方氏,便魂牵梦绕,天天惦记着她,连自家米店的生意都不怎么管了,又打听到她是个寡妇,家里没有男人,便大胆地在她家门前晃来晃去。方氏自从见到模样清秀的孙谨后,竟也一直想着他,有事没事总想着到门前张望,只是不晓得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就在那天,方氏正在家里做针线活,忽然听到门外一阵敲锣声,还有小孩们的笑声,于是带着丫鬟春来出来看,原来是两三个乞丐在耍猴,手牵猴子打着锣,引得人们都过来看。这些跑江湖的乞丐特别有眼力,见附近就数方氏家的宅子大,故意停在她家门前,见方氏开门出来看,连敲了几下锣,开始唱了起来。
小猴子戴着面具,穿着女人的衣服,特别有灵性,一听到乞丐唱的曲子,就拿起一根竹竿放在肩膀上晃来晃去,表演李三娘挑水。方氏让春来把女儿凤娘叫出来一起看,左邻右舍和过往的行人也都围了过来,很快就聚起了上百号人。接着乞丐们又换了一出安安送米,小猴子装模做样,众人看了都哈哈大笑。
孙谨每天都来方氏门前晃荡,这时候也在人群之中,等一出戏唱完,他拨开人群站出来,从怀里拿出一块汗巾,取出一块银子赏给乞丐,并且说道:“李三娘挑水是女儿家没了丈夫,安安送米是儿子没了母亲,怎么都是悲苦的戏码,不如演个张生月下跳墙,男欢女爱大团圆,让大伙看着也高兴,说不定能多赏你几个钱。”
这乞丐得了彩头,当然全都听他的,方氏抬眼一看,正是那天的俊俏后生,不由得春情荡漾。凤娘十五岁了,已经什么都懂了,见孙谨油腔滑调,立刻扯着娘说道:“走,咱进去,这可恨的后生,嘴里没一句正经的,我们就不该出来看。”方氏一边走一边说道:“真金不怕火炼,管他说什么。”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心里却放不下俊俏的孙谨,从此方氏更加惦念他,每天站在门前张望,盼着他能从门前经过。
某天,方氏背着女儿,悄悄把春来叫到跟前问道:“你到我家有几年了?”春来答道:“记得来时好像是七岁,今年十三岁,算起来在娘子家已经有六年了。”方氏笑着说道:“你可晓得,这六年里我不少你穿不少你吃,平时也没有打骂过你,这养育之恩你该知道报答吧?”春来是个聪明孩子,一听这话马上答道:“我年纪小,不懂得怎么报恩,娘子想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方氏笑道:“这事儿不太好说。”
春来道:“娘子有什么话尽管说,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方氏说道:“知道就好。你还记得前几天看猴戏,有一个小后生拿银子打赏那些乞丐吗?”春来说道:“记得,那天娘子和小姐先回来,我留在外边看,听别人说,还是孙三官人大方,要不然这些乞丐白耍了半天。我经常出去买东西,这孙三官人我认得,住在大桥西边,向沿河黑直楞门内,是开米店的小财主。”方氏道:“正是,正是,今后你就坐在门前,要是看到孙三官人来,就进来告诉我。这事可千万不能让凤姐知道,以后我给你备些嫁妆,给你找个好人家。”别看春来这丫头只有十三岁,可没事的时候总跟七大姑八大姨在一起闲聊,心里什么都明白,噗嗤一笑,点头应下。
春来每天一有空就坐在门前等着,孙谨没事就往方氏家这边晃悠,春来见到孙谨走过来,急忙跑回家告诉方氏。方氏立刻打扮好了跑出来,靠着房门半遮半掩,探头看着孙谨,小脸一红,笑脸盈腮,秋波流动,孙谨的魂儿都被她勾了去。每次经过方氏门前都能看到她,孙谨心里开始琢磨:“难道这位娘子对我有意思,要不然咋会这么巧,每次我来都能遇到?
要不哪天找个机会跟她说上几句话,看她是个什么意思,反正她家也没男人,不会有人捉奸。”打定主意后,孙谨每天都要来个四五趟,方氏总在门前晃悠,看到他来就躲到门后,探出半个身子看他。这天傍晚,天已经快黑了,家家关门掩户,方氏依然靠在门边。
孙谨朝左右看了看,见街上没人,其他住户的门也都关着,把心一横,走到门前作了个揖,轻轻喊道:“瞿大娘子,瞿大娘子。”刚叫了两声,孙谨就大着胆子一把捉住了方氏的手,把她往门里推。方氏退到门后,轻声说道:“孙三官人,你个没正经的,要干什么,小心让人看见。”这不是在提醒他吗,孙谨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去关大门,方氏也伸手去关门。
大门很快关上,两人就这样靠着门动作起来。一个虽然有家有室,可是才二十出头,浑身是劲,一个没了丈夫,正是四十虎狼年,疾风骤雨颠鸾倒凤,难舍难分,恨不得两个人融为一个人。
暴雨过后,方氏轻轻叮咛道:“我宁节三年,没敢越雷池一步,自从见了你,魂儿就被你勾走了。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坏了我的名声,我让丫头春来在门前等着你。”孙谨说道:“承蒙错爱,小生今生无憾,怎么敢泄漏出去。只是这里不太方便,不如到你房里去。”方氏说道:“这可不行,我家里还有女儿,不能让她看见。
我家中堂左厢房平时堆放杂物,等我收拾干净,锁着房门,钥匙给你。你来的时候,关好房门等我,免得让丫头天天在门前等,惹人怀疑。”孙谨说道:“好娘子,这个法子好。”方氏领孙谨进了厢房,又取来一把锁,把钥匙交给他,缠绵一番才开门。
方氏先跨出门,朝四周看了看,见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才让孙谨出来。孙谨小心翼翼地转了几个弯,消失在夜色中。第二天,方氏带着春来把厢房收拾出来,还特意点了熏香,除去屋里的霉味儿,然后把两个银戒指赏给春来,让她帮忙把风。
自此以后,孙谨每天都惦记着方氏,一有空闲就来,两人都非常小心,街坊邻居一直没有发现。瞿凤娘生性孤僻喜欢幽静,每天在房中做针线,母亲和春来都瞒着她,外边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本来这种事,就是偷偷摸摸的事,图个新鲜刺激,图个一时的欢愉,不可能长久,可是方氏与孙谨来往多了,食髓知味,竟然生出痴心妄想,要和他做长久夫妻。
方氏心想,他今年才二十三岁,我今年三十八,再过几年,我年老色衰,他还是壮年,尤其他这样的富家子弟,寻花问柳都是寻常事,过不了一年半载就会厌倦,到时候他另找新欢,我可怎么办?方氏琢磨来琢磨去,突然想到了女儿,心想女儿今年才十五,五年后是二十,十年后是二十五,要是让女儿也和他好上,怎么也得好上十年八年,那我不就可以和他来往十年了吗?
有了这个心思,等孙谨再来,在春潮褪去后,就和他商量。孙谨听说她竟然有这种心思,那真是喜出望外,谢道:“这,让我今生怎么报答你。”方氏说道:“谁要你报答,只要你一心对我好,我便足够了。”孙谨立刻爬起来,跪在床头指天立誓:“要是以后我孙谨对你异心,天诛地灭、万劫不复,永生永世做畜生。”
方氏高兴地拉住他说道:“你要是真有这个心,也不枉我和你相好一场,只是自古道,女子偷郎隔层纸,男子偷女隔重山,我那女儿性子执拗,怎么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孙谨是风月场里的老手,想一想说道:“其实这也不难,你听我的,我教你怎么撩拨她。她也已经十五岁了,男女之事量必也知道一些,你又是她娘,她肯定听你的。”
方氏含羞道:“可是这种事让我怎么启齿?”孙谨笑着说道:“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不能说的。”方氏又想了一会,答道:“事到如今,我也豁出去了。但是这事要做得周全一些,尤其是礼数上,可不能缺少。”孙三郎也笑道:“你是媒人,将来又是我的丈母娘,要是这事成了,我一定好好孝顺你老人家。只是今天我什么都没带,就先感谢你这大媒人,怎么样?”两人说说笑笑,情浓意热。
第二天晚上,方氏和女儿一起睡,故意在床上翻来覆去,连连叹气,凤娘被她扰得难以入睡,问道:“母亲,你这是怎么了,要是有事,就对女儿说说。”方氏道:“我的儿啊,你哪里懂得为娘的心思,你爹走了三年多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凤娘不明白她的意思,以为她只是在家里待得闷了,劝慰道:“爹爹虽然走了,可是留下了这房子和不少田产。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娘不必发愁,等我将来找个上门女婿,好好孝敬你老人家。”方氏道:“儿啊,我吃穿不愁,虽然不是大富人家,倒也清闲受用,这有什么好发愁的。只是白天还好,到了晚间,没有你爹相伴,冷冷清清凄凄凉凉,实在有些难熬。”原来是这个意思,凤娘听了这话,便不再说话了。
方氏又推了推凤娘,说道:“先别睡,我有话对你讲。”凤奴说道:“睡吧,有什么好讲的。”方氏道:“这人世间百般乐事都是假的,只有夫妻之间的事才是真欢乐。”凤奴道:“娘,你也这把年纪了,怎么说这种话。”方氏道:“儿啊,这可不是做娘的没正经,你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要是不图一些实在的快活,枉到世上走一遭。你是*花闺女,不晓得其中滋味,要是你尝到甜头,就不会这么说了。
何况我才不满四十,让我怎么忍得过!”凤娘年将二八,情窦已开,却还不太懂得男女之事,听到母亲这么说,她只觉得面红耳赤,说道:“不要说这些了,赶紧睡吧。”
方氏可不愿就这样放弃,坐起身来说道:“儿啊,我有一件事一直想对你说,只是开不了口,不如今天索性跟你说了,你可不要笑话我。”凤娘说道:“娘,你今天是怎么了,有事只管说,做女儿的还能笑话你怎的?”方氏道:“自从你爹死后,我可一直安守本分,没想到那天看见一个小后生,长得风流俊俏,我一见到他就再也割舍不下,那天看猴戏,又撞见他,我更放不下了。”
凤奴问道:“是不是打赏乞丐耍嘴的那个?”方氏道:“正是他,没想到他也对我有意,春来正好认得他,是开粮店的孙三官人,父母双亡家财万贯,做娘的一时不慎,便落到了他手里,还好没人知道,就怕万一被人知道,我这老脸可就没地方放了。我合计着,孙三官今年才二十三岁,只比你大八岁,不如你和他作夫妻,我情愿做个老丫头,以大作小,终身服侍你们,好不好?”
凤娘听到这话,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缓过神,说道:“常言道,踏了爹床便是娘,这个人踏了娘的床,便是爹,这怎么行?”方氏本以为女儿会骂她不知羞耻,没想到女儿反应并不大,便觉得有门,说道:“什么爹啊娘啊的,我都是因为舍不得你才苦守了三年,你刚才不还说要招个上门女婿孝敬我,给我养老送终吗?
我看这孙三官人又温柔又体贴,模样又标致,又是个财主,你嫁给她,一辈子不用愁。”凤娘想了想说道:“既然这样,全凭娘做主。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娶妻,我可不能给他做偏房。”方氏只知道和孙谨偷情,从来没问过他有没有妻子,不过按他的年龄、样貌和家世,不应该没有妻子,可这时候她想的是赶紧让女儿答应,也就不管那么多了,随口说道:“他是头婚,没有老婆。”
凤娘道:“这样最好,但是必须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娘是媒人,以后不能再有偷情的勾当。”方氏连声应道:“这个自然。”方氏撺掇女儿跟孙谨好,就是为了偷情,凤娘难道不明白吗?她当然明白,她只是在骗自己罢了。过了两天,孙谨来问消息,方氏将女儿已经答应,并且要求明媒正娶的事说给他听。孙谨听后欣喜若狂,买了两盒茶枣,拿了二十两银子,红绿绸缎各一匹,让人送来做聘礼,此外还有三两碎银,让她置办花烛。
送来聘礼后第三天就是吉日,孙谨穿了一身新衣服,大模大样来到瞿家,既没请乐人吹手,也没有摆酒席宴请宾客,媒人、伴娘和嫔相都是方氏这个丈母娘一个人,拜了堂,入了洞房。
你说这天底下做母亲的,哪个不为儿女着想,哪个母亲不想让女儿嫁个好人家,终身有个依靠,哪有为了自己的欢愉,耽误女儿终身幸福的?真是荒唐又可恨,与禽兽有何异?还有,既然是想用这种法子捆住孙谨,同时为自己遮丑,方氏就应该光明正大找个媒人,通知亲戚族人左邻右舍,明明白白地行三书六礼,这才叫名正言顺明媒正娶。
可是方氏和孙谨都昏了头,以为只要下聘就能掩人耳目,别人就不会议论,岂不知做出来的事根本就不合规矩不合礼法,会给以后惹下天大的麻烦。孙谨是风月场中的老手,把凤娘弄得服服帖帖,枕席之间情荡魂销,连着一个月都在瞿家,从没回过家,店里的生意也不管了,在瞿家进进出出。
瞿家的左邻右舍都知道他家只有娘和女儿,看到孙谨大白天公然进进出出,都觉得有伤风化,个个气愤不已,一下子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孙财主奸占孤孀幼女。瞿滨吾虽然没有无嫡亲的叔伯,但是有远房的宗族,其中有些人一直惦记着他留下的产业,早就想把房屋田地从孤女寡母手里抢过来,如今听说方氏败坏门风,可算是逮到了机会,立刻找到族长,全族上下联名写了诉状,将孙谨、方氏母女以及丫鬟春来,全都告到了嘉兴府。
知府洪造见事关风化,立刻接了诉状,差人拘拿相关人等到衙门审问。凤娘知道纸里包不住火,担心官府从春来那里下手查问,赶紧拿了些衣服首饰给她,再三叮嘱道:“要是官府问起来,你就说我和孙三官人是明媒正娶,只要能把这事躲过去,将来一定不会亏待你,永世不忘你的恩德。”
春来知道说出来自己也肯定没个好,慌忙点头答应。孙谨这边得知消息,赶紧花银子有门路,请人找到洪知府,说是明媒正娶,不是私情勾当,凤娘是老实人家女儿,年龄又小,希望不要让她到衙门受审。没想到街坊邻居们也写了一纸诉状呈交知府衙门,告孙谨骗占,洪知府只好将一干人等全部拘拿审问。到了衙门,孙谨、方氏和凤娘都称是明媒正娶,宗族和邻里却坚称是母子卖·奸。
洪知府叫来丫鬟春来仔细询问,这丫头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口齿伶俐,说道:“主母守节多年,凭媒人说合,招赘孙谨做女婿。因为宗族中有些人见主母没有儿子,想霸占家产,所以才造谣生事陷害主母,邻舍们也是想趁机讹诈钱财。”宗亲族人和左邻右舍邻舍一起说道:“就是这丫头从中传递消息,打她一顿,不怕她不说实话。”洪知府让众人不要乱,问春来道:“既然你说明媒正娶,那一定有媒人,媒人是哪个?”这下把春来问住了,媒人是方氏,这可怎么回答?洪知府见她不回答,一拍惊堂木,抬高嗓门呵斥道:“快说媒人是谁,不说就把你拶起来。”
春来眼见要受刑,吓得魂飞魄散,脱口而出:“媒人就是主母。”洪知府听了不禁哑然失笑,说道:“好一个媒人就是主母,看来案情已经十分明了。”真相大白,族人和邻居们都要求严惩,洪知府本来也想严惩,马上又想到孙谨花了重金请人说情,不能不给面子,于是想道:“念在中年守寡甚是可怜,闺女年纪小,能轻判就轻判吧。”洪知府判决:方氏与孙谨确有通奸之事,女儿凤娘年龄小,也管不了母亲,瞿家无子,还有产业可分,没有继承人,才会引发诉讼。
让族人选出一名男子瞿滨吾继承香火,瞿家的房屋田地由族长会同族人商议处分;方氏与孙谨的婚约应当废弃,杖责二十以儆效尤;女儿凤娘,念其年幼,放回家中;丫鬟春来没有为其牵线搭桥,但为其遮掩,杖责十板以息众怒。洪知府判完,又另外把孙谨叫来说道:“本该狠狠打你一顿板子,不过看在有人给你求情的份上,姑且饶了你,今后好好做人,如若再犯,决不轻恕。”
孙谨吓得连连磕头感谢。瞿家族人选出了一个人承继瞿滨吾香火,将家产平均分成三份,一份交给嗣子,一份交给方氏养老,身故之后仍归嗣子,一份交给宗族,所有人都得了好处,至于凤娘,再给她找个人家嫁了就是。瞿家族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争抢,折腾了好几天才消停。
瞿家族人中有一个人,能说会道,有个外号叫做瞿百舌,住在杭州唐栖,与一个富户张监生多有来往,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提到方氏与人偷情,连累女儿出丑的事。张监生问起她女儿的年纪,模样长得如何,凤娘本来就有几分颜色,又被瞿百舌添油加醋,给夸成了天仙下凡。
张监生也喝多了,一时高兴,就请他做媒要娶凤娘做小妾。瞿百舌正想巴结张监生,满口应承,跑来和方氏说。方氏说女儿即便再嫁,也不能给人做妾。瞿百舌见事不成,又心生一计,跑去找族长商议,送了厚礼,还答应将来的彩礼让他抽一份。族长动了贪念,不管方氏答不答应,强行做主把凤娘许给张监生做妾,商量好聘礼一百两,给了方氏四十两,两人平分了六十两,择个良辰吉日出嫁。
虽然衙门判了凤娘和孙谨离异,可是她心里已打定主意,除了孙谨谁也不嫁,后来分得三分之一家产,指望着和母亲相依为命,以后与孙谨还有团圆那天。没想到只过了两三个月,就又生出了这种变故,知道拧不过族人,只能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默默流泪,取来针钱将里衣密密缝上。方氏担心她寻短见,有事没事就来敲门,她躲在屋里不说话,方氏在门外好言安慰,只能听到女儿的哭泣声。
出嫁的前两天,凤娘在家里备了酒菜,让春来去找孙谨过来,要和他道别。孙谨害怕不敢来,凤娘大怒,让春来传话:“成亲的时候发誓要同生共死,今天就不认了?“孙谨哭着道:“我哪敢忘了誓言,就是怕让人看到了又要生事,到时候反而不好。”春来道:“我来的时候凤娘说,要是官人不去,她就自己到官人府上来。”孙谨听了说道:“凤姐如此情深义重,我还怕什么,这就走。”孙谨和春来天黑以后来到瞿家,凤娘母女摆好了酒正等着他,一见面就哭了起来。
孙谨和凤娘坐在一起,方氏坐在对面,春来站在旁边伺候。凤娘斟满一大杯酒递给孙谨,含泪说道:“我本想和你破镜重圆,没想到族人逼我改嫁,虽然不能以死相从,但是这辈子我永远是你的人。我已经把身上衣服用针线缝上,绝不让任何人动我分毫。干了这杯酒,我们以后只怕再也见不到了。”
凤娘说完,自己先喝了一杯,放声大哭,孙谨和方氏也跟着哭,春来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孙谨拉着凤奴的手,又看了看方氏,说道:“能得二位青睐,我毕生难忘,原本想着你我三人相依为命,没想到平地起风波,这可能就是命吧。我听说唐栖张监生人还不错,你跟了他也不算坏事,不要再想着我这个浪子了。”没想到凤娘听后勃然大怒,指着孙谨说道:“你以为我会变心?女子应当从一而终,要是朝三暮四,和那些烟花女子又有什么区别?”孙谨见她说得如此恳切,抱住她说道:“我孙三郎不过是个市井无赖,何德何能让你为我守节,我怎么报答你,只怕今生再难有相见之期了。”
孙谨和凤娘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凤娘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白手帕,折成方块,又拿出一根绣带系着方块打成同心结,然后递给孙谨,含泪说道:“就让他陪在你身边吧,或许有一天,你我能在九泉之下相会。”孙谨听完这话,把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跑出了房门。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仍不见孙谨回来,方氏安慰女儿道:“儿啊,他肯定是不忍心看你这么凄惨,自己回去了。”方氏让春来去外面看看,发现院门紧闭,孙谨应该没有出去。这就奇怪了,孙谨去哪了?母女俩拿着油灯到处找,来到厨房时,见孙谨下半身都是血,旁边扔着一把尖刀,把母女俩吓得魂飞魄散。
原来孙谨这小子跑到厨房,拿起尖刀手起刀落,将自己的子孙根斩断,昏倒在地。母女俩急忙把他扶到床上,过了半晌才醒过来。凤娘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难道是恨我吗?”孙谨忍着疼痛说道:“我误了你们娘俩,哪敢怨恨你们。
我这么做是向你们表明心迹,更何况我有妻有子,没有什么牵挂了,只想让你们母子俩知道,我不是那薄情寡义的人。”没想到孙谨会这么做,母女俩抱头痛哭。等到鸡叫三遍,天色将明,孙谨忍着疼痛与她们告别。
凤娘嫁到张家以后,见张监生也温柔俊雅一表人才,一点不比孙谨差,而且比他更有学识。张监生见凤娘豆蔻年华娇艳欲滴,非常喜欢。张监生家世显赫,正室娘子宽和贤德,对他纳妾一点不吃醋,张监生来到洞房,摆下酒菜要和凤娘喝几杯助助兴。哪知凤娘一动不动,张监生走过去拉她,她拼命挣脱,躲到了角落里。
张监生追过去,她又躲到了另一边。张监生抓不着她,只得坐下,旁边服侍的丫头们见此情形笑个不停。张监生以为凤娘只是害羞,让丫鬟们斟酒,连喝了十几杯,打发丫鬟们出去,朝凤娘走过去。凤娘挨着桌子流泪,张监生酒量不济,昏昏睡去。第二天醒来,身边不见新人,睁眼一看,却看到凤娘端坐在桌旁,觉得十分奇怪,跑去跟大娘子说,大娘子听了根本不相信。
没过多久,凤娘来给大娘子行礼,大娘子问她昨晚怎么回事,她只是低头一个劲地哭。大娘子觉得她可怜,反倒劝丈夫不要太性急,张监生倒也听话,当晚没再进她的屋,恰好又有事,十多天没在家。一天夜里,张监生乘着酒兴来到凤娘房里,凤娘一见到他就躲,张监生拦住她笑道:“我看你今天还能到哪去。”凤娘被逼到墙角,张监生把她抱到床上,她拼命挣扎,张监生心急,探手去扯衣服,可怎么都扯不开。
仔细一看,原来凤娘贴身的衣服全都用针线缝上了,张监生立刻就火了。张监生找来瞿百舌说道:“既然她不愿意从我,那就让她家把聘礼还回来,把人领回去吧。”银子已经到手,瞿百舌怎么舍得再吐出来,不慌不忙笑着说道:“大相公怎么说这种话,既然娶回来了,就是你的人了,怎么还让领回去?”张监生道:“我娶妾不过是为了消遣作乐,像她那个样子,有什么意思。”瞿百舌说道:“美人嘛,都喜欢撒娇扮痴,相公怜香惜玉,不要着急,慢慢来嘛。”张监生道:“她把衣服上下缝联,这又怎么说?”瞿百舌道:“这正是她在跟你撒娇。”
张监生笑道:“哪有这样撒娇的,不行就算了。”瞿百舌道:“这个不难,这不快一个月了吗,他母亲一定会来探望,我跟她说说,一定让你如愿。”张监生觉得有理,也就依了他。
瞿百舌这边稳住了张监生,立刻跑到王江泾和方氏说这事。这时候瞿家选出来的嗣子已经搬了进来,方氏住到了最后边的院子里。自从出了事,她觉得没脸见人,就只和春来在家里做针线活,想起女儿的时候,只能默默流泪。瞿百舌对方氏说道:“你女儿不肯依从,惹得监生老爷生气,要把她退回娘家,还要退还三倍的聘礼,我好说歹说,总算把他劝住了。
你趁这次满月,去跟她好好说说,不要再犟了。那监生老爷可不好惹,万一翻了脸,你可是要吃官司的。”方氏本来已经是惊弓之鸟,一听要吃官司,非常害怕,心里也知道凤娘还惦记着孙谨,是绝对不肯答应的,左难右难之下,只得买了几盒礼物.带着春来去看女儿。凤娘在张家抑郁成疾,又怕张监生再来纠缠,故意卧床不起。
张监生听了瞿百舌的话,找了郎中来给她看病,谁知一见有人进来,立刻把被子蒙在头上。恰好这时方氏来了,母女俩相见,哭做一团。方氏对张监生夫妻说,女儿年幼无知,凡事还请宽恕,大娘子背地里问凤娘为什么把衣服缝上,方氏怎敢说实情,只能含糊应答。
这天,大娘子请方氏喝茶,留春来在凤娘身边,正打算问问孙谨的信息,张监生走了进来,凤娘赶紧躺下,脸朝着里面。张监生坐到床前,低声下气问道:“今日身子怎样,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我让下人去做。”连问了两声凤娘都不答应。春来在一旁有些过意不去,应声道:“今天已经好多了,只是身子虚弱,不想开口说话。”张监生见春来应对伶俐,抬头一看,见她头发遮着眉毛,水汪汪的一双俏眼,鹅蛋脸,白里透红,身材苗条十分惹人爱,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春来赶紧报上姓名,张监生站起身说道:“我刚才买了佛手瓜,就放在外面,你跟我来,拿一个给凤姐吃。”春来跟着来到一个小书房,张监生将门关上,搂住她就亲。春来半推半就道:“相公不要这样,万一让人看见……”张监生哪肯放过,春来心里想,这张监生可是大财主,比那孙谨可强太多了,跟了她也不错,总比在瞿家做一辈子丫头好吧,很快就从了。情极兴阑后,张监生见有落红,更加心生疼爱,取出一枝凤玉簪插在她头上,又拿一个大佛手递给她,问道:“留你在这里做个通房丫头,你可愿意?”春来笑着说道:“多谢相公抬举,只怕我没这个福分,我家主母不肯放我。”
张监生道:“只要你答应就行,我开了口,还怕她不肯答应?”春来点点头,捧着佛手出去了。凤娘在床上一躺就是二十多天,方氏很快明白她不是真病,再三劝她不要再为了孙谨耽误自己,张监生一点不比他差。凤娘起身梳洗,方氏才把瞿百舌的话对她讲了,劝她勉强顺从,不要连累我。凤娘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说道:“娘不知道我跟孙三郎立过誓吗,怎能说变就变?你回去吧,不要管我,我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连累你。”方氏见劝不了,就要回家,大娘子不肯让她走,张监生又想着春来,留她多住几天。张监生觉得方氏来了这么多天,应该已经和凤娘说好了,谁知道还是不让亲近,衣服都快扯破了,好事还是没成。
张监生这下终于没了耐心,心里明白她肯定是想着旧情人,第二天就把凤娘关进一栋空楼里,吩咐丫鬟们每天送些稀粥进去,晚上就在楼里守着。方氏不忍心看女儿被关,可她又能说什么呢,实在没脸再住,连忙向张监生告辞。临走时张监生送给方氏三十两银子,说是要把春来留下,方氏便答应了。接着张监生给春来做了新衣裳,让他住进凤娘的屋子里,吩咐家中上下,以后春来就是如夫人。
凤娘一心想着孙谨,虽然被关了起来,她始终期望着和孙谨重聚那天,所以听到瞿百舌说过张监生想把她退还,心里反倒高兴起来,甘心受折磨。话说孙谨回到家以后,天天记挂着凤娘,长叹短吁精神萎靡,伤口一直难以愈合,折腾了半年,身体越来越虚弱,眼瞅着就不行了。孙谨叮嘱妻子,好生抚养儿子长大,刘氏善良,一直劝慰他。他看自己的病好不了了,向妻子交代了几句话,希望妻子能把方氏找来,见上最后一面。
孙谨和方氏母女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让刘氏和孩子也跟着一起丢人,还好刘氏善良,不跟他计较。如今他已经时日无多,更不需要跟他计较,于是让家里的老妈子雇了一顶轿子,去接方氏过来。方氏听说孙谨快不行了,想起以前,心里非常难过,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和羞耻了,坐上轿子来到孙家。孙谨见到方氏,说了一些话,然后从怀中拿出同心结交给方氏,嘱咐道:“我今生再也见不到凤姐了,烦请你跟她说,我这辈子对不起她。”
孙谨说完,撒手而去,可怜刘氏没了丈夫哭得天昏地暗,为他料理后事。方氏索性就待在孙谨家里,等送他下葬了才回家。方氏想到女儿被张监生关进空楼,一直没有音信,雇了条船,来到唐栖。张监生听说方氏来,让春来出去迎接,方氏抬头一看,春来浑身上下光彩照人,比在她家时更加妩媚多姿,背后还有两个丫头伺候。方氏问起女儿,春来告诉她还关在楼上,顿时心如刀割,等见到了凤奴,只见她容颜憔悴,瘦得皮包骨。
母女俩抱头痛哭,方氏把同心结拿给她,说孙谨已经走了,凤娘失声哀嚎。方氏心疼女儿,私下埋怨春来道:“你如今做了如夫人,也该念旧情,帮她说说话,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春来道:“我怎敢忘恩负义,可是相公一心要她回心转意,凤姐就是不答应,我每天都会悄悄送些东西给她,她都不要,我也是左难右难。这几天我再三哀求,相公好像已经有了放她回家的念头,娘啊,你赶紧趁这个机会和与相公说说,我再帮你说说话,让她放凤姐回家。”方氏听她这么一说,打算明天就找到张监生讲,恰好遇到地方上的保长找张监生商议丈量田地的事。方氏走到客厅,向众人道了个万福,说道:“列位尊官在座,我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想跟张相公说说,请列位给个方便。如今我也不要什么脸面了,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我是谁,王江泾的方氏列位应该都听说过,我就是方氏。
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害了我的女儿,承蒙张相公不嫌弃我的女儿凤娘,把她聘来做妾。或许是我儿到了你家,有个什么做得不对的,落在你眼里,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小妇人我绝无怨言。可是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才能让人心服口服,要是未过门前,你听到什么风声,那就不该娶回来。要是娶回来才知道,到家以后没什么过失,这叫做入门清净,想留就留下她,要是容不下,就该把她退回娘家,现在把她像囚犯一样关起来,这又是什么意思?把她关了这么久,如今奄奄一息,万一她有个山高水低,我可要找你说话。
常言道,死人身边自有活鬼,你不要仗着自家豪富,就把人命当做儿戏。”方氏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众人也都听说过一些,听了这话,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纷纷劝道:“大娘子言之有理。张相公你要是想留她,就放她出来,体体面面给她个偏房,若是不想要,就把她还回去,任凭她改嫁,省得以后麻烦。”张监生心里早就有放了凤娘的念头,又见方氏如此伶牙俐齿,不是个省油的灯,怕她真弄出什么事来反倒不好,于是就卖了个人情,让人把凤娘放了出来,交给方氏。
过了一个多月,方氏对凤娘道:“儿啊,你年纪还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孙三郎要是还在,你也有了依靠,如今他已经没了,就别再惦记着了。人世无常,我现在还在,你还有依靠,要是哪天我有个三长两短,瞿家那些人怎么容得下你,到时候怎么办,不如趁着年轻再找个人家。”凤娘一听这话就来了火,嚷道:“娘,你好没志气,之前就是听了你的,我才有今天,如今孙三郎死了,难道又要改嫁他人?我虽然不指望什么贞节牌坊,可也不愿再做那苟且之事,学你下半截样子。”
凤娘说完放声大哭,方氏羞愧万分,没脸再待下去,只好走出房门。谁知到了晚上,凤奴解下同心结,在房梁自缢。等到第二天方氏再去看女儿,已经不知道断气多久了。方氏打算把女儿葬在瞿滨吾墓旁,可是瞿家族人和嗣子都不让,想要另寻坟地,嗣子又不让她停在家,无可奈何,只得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