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山
映月宝鉴
马元有面神奇的铜镜,可窥测未来。一次不经意间,在镜中,他看到自己身着红袍,头插珠花,跨着青骢马游街,膀大腰圆的衙役粗着嗓门高声吆喝,依口型辨析,大约喊的是:“举人老爷跨马游街喽!”
热烈而激动人心的场面倏忽而逝,马元瞪着大眼懵了良久,伸手划拉数次铜镜,可画面去而不返。
难道我能考上举人吗?马元挠了挠头,他大字不识几个,还是方圆百里闻名遐迩的混不吝,打老骂少,偷鸡摸狗,坏事做尽。这种人要是考上举人,百年铁树都得开了花。
应该是眼花了,可铜镜是祖传的,他当掉裤子去赌场里翻盘的时候,也没敢打铜镜的主意,因为他爷爷曾经和他讲过,铜镜名唤映月宝鉴,能窥探天机,预知吉凶。虽然马元犯浑的时候连他爹都揍,可他爷爷讲过的话,他却牢记在心,莫敢不从。他爷爷年轻那会儿是崂山茅山宗的大道士,屠龙伏虎,擒妖捉怪,本事大着哩,爷爷说他已濒白日飞升之境。
既然映月宝鉴预言他可高中举人,那还等什么,抓紧时间勤学苦读吧。
可马元住在破败不堪的城隍庙中,既无四书,也无五经,读哪门子书。
好在马家庄有个私塾,私塾崔先生生着三缕油黑玉润的美长髯。当三缕长髯被薅地仅剩一缕半时候,崔先生红着眼,噙着泪,终于同意了马元免费在私塾读书,连书本、纸墨笔砚统统一并提供。
私塾中混入马元,那些平素打打闹闹,弄得课堂鸡飞狗跳的学生反倒安生了——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嘛。
但马元一反常态,一心扑在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每日课堂上用心研读,回了城隍庙,拆了供桌,燃起篝火,借着火光头悬梁锥刺股,通宵达旦。
苦读
城隍庙年久失修,破桌烂椅,房梁椽子都一一被马元拆下来,燃了火,读了书。村民见了,敢怒不敢言。只到那庙拆得仅剩下几尊泥胎神像,生不起火了,马元才罢手。
此时,新年已过,万物复苏,县府童子试开考。马元规规矩矩跪在城隍前,口中念念有词,大意就是求城隍老爷保佑考过童子试。另外,马元顿了顿,又说道:“城隍老爷,您保佑这几个月别下雨,好等我回来给你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叨咕完,马元背起书本,启程考试。
要是泥胎会说话,城隍爷怕是早爆粗口了,童子试县考二月,府考四月,江南此时春雨绵绵,几尊佛像怎能熬得过去。
马家庄的村民认为马元就是去做个样子,谁知马家祖坟冒了青烟,马元出师大捷,连过两试,得了个秀才回来。
马元回到城隍庙,惊见几尊佛像又处于了庙宇之中,小庙新盖不久,泥浆未干透,门上窗棂上朱漆未干,散发着淡淡桐油清香。百姓围在庙前,纷纷恭贺马元顺风顺水得了秀才,为资鼓励,他们每家凑了几分银子,又给城隍庙重修了起来,一是为马元遮风挡雨,二是城隍庙中出了贵人,城隍爷定是灵验,以后也算有个请神还原的地方。
见此一幕,马元双目微润,如果他爹娘不是早亡,爷爷又云游天下去了,马元在私塾仅攻读一年便连过两考,足以光耀门楣,让他们脸上增光了。
邂逅女卦师
正德十六年秋闱,马元怀里揣着乡亲们凑起来的三十两盘缠,骑着一头耳尖、蹄梢雪花白的黑驴踏上去应天府的乡试之路。在县衙领了火牌,临出歙县城门时,混世魔王马元转身看了看县城中车水马龙,觉得一切如梦亦如幻。他摩挲着怀里的铜镜,心中竟涌现出一丝感激。
自从铜镜显示出他高中举人的奇景后,仿佛陷入沉睡,恢复成仅可正衣冠的平常铜镜,他急切想知此次秋闱之行是否通畅,因为近几日,他常常噩梦连连,心中忐忑不安。
在凝眉沉思时,黑驴驻了足,垂头牛嚼牡丹,大吃起来。马元一愣,见城门畔路边有人故意放了一簇绿生生鲜嫩的青草,草簇之后有个卦摊儿。
说是卦摊儿也只是个铺着葛布的小方桌,桌子旁竖着一杆青竹,竹端裹着块白底黑子的幡,上书“神算子”,桌子后是把小竹椅,上面的小和尚,青瓜脑皮对着驴头,趴在方桌上睡得正甜。马元一愣,这个神算子的卦摊儿不是铁嘴刘的么,怎么今天换成了一个小和尚。
他用鞭子连捅数次小和尚。
小和尚从憨梦中醒来,擦了擦嘴角,伸了个懒腰,望向了马元。此时晨旭渐暖,明媚的阳光如金子般倾泻在面庞、臂膀,驱赶走一身的凉意。马元楞在了耀眼的光线中,眼前那里是小和尚,分明是个眉目如画的小尼姑。那两只桃花眼明眸一晃,真是风情无限,仪态万千。
“你是谁?”马元张着嘴巴,愣了好久,终于三神归位。小尼姑似乎猜到马元的表情,露出狡黠的微笑,说:“我是铁嘴刘的徒弟玉真子,今天师父有事,派我在此守摊儿,我虽小,可深得师父真传,我看你印堂发暗,不是个吉兆,算上一卦吧。”
马元翻身下驴,坐在方桌前,擦了擦嘴角,涎着脸说:“算......肯定要算上一卦的,我此次参加秋闱,想问问前程。”玉真子让马元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四柱八字,用春葱般的手指捏起来,瞟了一眼,然后深深叹息,说道:“这命,哎,属实不好,这是十恶大败之命,若是留在这一亩三分地,还能安度余生,若是强要仕途,怕是一脚踏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马元听后登时愣了,脑中嗡嗡乱想,他知自己命不好,一出生就没了娘,爹早亡,爷爷还不知所踪,自己就如同一根栉风沐雨的野草,玩了命地活着,可这命数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心中波涛汹涌。但一转念,不对啊,映月宝鉴中显露过他高中举人的一瞬,怎么会出了歙县就万劫不复呢?这小尼姑眼生得很,不会是个骗子吧。马元脸上阴晴交互,变幻不定。
小尼姑一双妙目紧紧盯着马元的脸,手指紧紧拧住方桌上的褐色葛布。葛布被拧得如同麻花,露出桌下悬着的一柄黑漆漆的匕首。
夜叉女追赶马元
隔了好一会儿,马元脸色平缓下来,说道:“我不信你说的。”玉真子眉头紧蹙,眼珠一转,扬起了头,笑颜如花,说:“我的卦是准的,再说考那个举人有什么用,留在此地不好么,我师父最近让我还俗呢,还说给我说个婆家,马公子风姿神秀,实乃良人.....”说完,玉真子纤纤玉手捏住马元的衣袖,轻轻晃动,眼眸中全是期盼。
在那一刻,马元心旌乱摇,连腿都酥软难支。
即将沉沦的时候,那头黑驴陡然发出惊天动地的驴鸣,仿佛提醒马元——草吃完了,该上路了。
马元灵台忽亮,刹那澄明一片,接着直起腰,翻身上驴,口中呐喊:“你的卦大大的不准,卦金不给了,后会有期。”那头驴仰头嘶鸣,驮着马元一溜烟出了城。玉真子狠狠跺脚,娇嗔得哼了一声,从桌下抄出匕首,随着马元也出了城。
她这次没打算放过马元。
云聚栖凤寺
马元骑着黑驴一路北行,过了徽州府,奔着应天府而来。一日,马元来到应天南郊的一座破庙。破门残破不堪,连上面的牌匾也侧歪欲坠,模模糊糊见上面有三个大字“栖凤寺”。
进了庙门,见庙中殿塔塌圯,断壁残垣,好不荒凉。黑驴却兴奋不已,因为庙中杂草丛生,端的是伙食丰盛。
科考路漫漫
只是一人一驴没发现,荒草深处白骨累累。
马元下了驴,卸下行李,由着黑驴四处撒欢,他知秋闱尚早,城中客栈酒肆,极耗银钱,索性决定留在此处。庙宇荒废日久,马元好不容易清理出一间斋房,日头也落了山,他按例搜罗了几块破烂桌椅,燃起篝火,想温习功课,却见庙门吱呀响动,有个老头背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走了进来。
那姑娘虽衣着破旧不堪,脸庞却清秀俊丽,又生得白皙,在火光映照下,明艳动人,只是她的眉宇之间凝着一段哀愁,挥之不去。在老头放在她后,马元注意到姑娘的小腹微隆,想是有孕在身。老头华发丛生,脸上褶皱重重,他颤颤巍巍上前躬身施礼,说道:“小哥可好,我姓陆名非,我夫妻二人今日外出探亲,误了宿处,想在庙中借宿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马元一愣,那女子豆蔻华年,亭亭玉立,为何会嫁给个行将就木的糙老头子。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不容他人置喙。
若是从前,马元定是将两人赶出庙门,可他也读了几年圣贤书,懂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见两人可怜,连忙又整理出隔壁斋房,算是安顿好了二人。
一切妥帖后,夜色已浓,金色满月嵌在湛蓝天幕,秋虫在杂草间夜鸣。隔壁斋房传来老头如雷吼般的呼噜声。
如水凉夜渐渐侵袭萦绕上来,马元却难以入眠。
辗转反侧之际,怀中映月宝鉴动了下,接着房门吱呀吱呀被推开了。老头背负来的那位姑娘无声无息走了进来,俏生生站在马元的床头。借着月色,姑娘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马元硬咽了一口口水,嘶哑着嗓子问:“姑娘,你可是有事?”姑娘笑道:“小哥你也见了,我夫君年岁已高,我遵父母之言不得已才嫁给他,今日有幸见到小哥,心里想着如果小哥能带我离开,奴家万分感激。”说着竟坐在床边。
诱惑丛生
马元闻言,一颗心儿砰砰乱跳,他曾是个混世魔王,吃喝嫖赌样样精熟,可读了书后,仿佛开了灵智,对自己做下的烂事懊悔不已。今夜此情此景,他自知不可。
借着从窗棂投入的月色,马元发现姑娘衣衫服帖清爽,而今日火光下见那姑娘衣着褴褛,还怀有身孕——两者竟不是一人。此时怀中镜子兀自抖个不停,他登时如梦方醒,连忙乱躲。混乱之际,房门轰然洞开,穿着一身黑袍的玉真子冲了进来。
姑娘见了玉真子,吓得转身就逃,却被玉真子抓在手中,如同一根腐朽的浸泡在河中经年的烂木头,三折五折弄成拳头大小一块,接着便被玉真子捧在手中大口啃食。
马元惊出冷汗涔涔,即便从小听爷爷讲妖说鬼,可没亲眼见过,今日见了,只惊得三魂七魄失了一半。有意想逃,却怕自己也被玉真子当零嘴吃了,终是缩在墙角,从怀中掏出铜镜,欲做垂死挣扎。
玉真子吃饱后,转身看着马元笑道:“你还逃么?”
马元擦擦额头冷汗,强颜欢笑,挤出一丝笑容,说:“姑奶奶,您开玩笑了,我何时逃过,就是手头紧,缺卦金,不过莫要担心,待我高中举人做了官,卦金定是一分不差的拿出来。”
玉真子嗔怒道:“若你不去科考,我自是放你一条生路。若执意不听,你的下场就在眼前。”
马元有点懵,为何眼前的女妖怪一直拦着他去科考?
见马元不回话,玉真子怒道:“实话告诉你吧,我答应了吴容秀,要阻拦你去科考,你若是去了,定中举人,日后掌管南直隶,必是要扫平吴镇。”
什么吴容秀,什么吴镇?马元根本听不懂,更晕了。
“这样的,吴镇聚集了一群夜叉,都八百年了,到处骗财,还猎捕人,弄去祭殿。他们村正说,这届科考会出个举子叫马元,他当官后,定是吴镇的死敌,所以让我来阻止你参加秋闱。”
玉真子竹筒里倒豆子,一口气讲了自己阻拦马元的根因。
“那你也是夜叉?”马元紧紧握紧铜镜,夜叉他可是听说过,但爷爷说夜叉食鬼,怎么吴镇的夜叉捕猎人?
“我是夜叉风婉韵,但我们风家夜叉只食恶鬼,刚才那妮子就是个厉鬼,也不知在这庙中害死多少人,”玉真子爽朗一笑,哗啦啦扯掉身上的皮。
脱去一层皮的玉真子亭亭玉立,肌肤胜雪,长发如墨,两条黛眉斜插入鬓,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英气。
马元一直觉得玉真子面容狐媚,言语却又爽朗,让人觉得十分别扭,现在换个英姿飒爽的模样,却是表里如一了。
相见欢
看着马元瞪大的眼睛,风婉韵抖抖手中的皮说:“这身皮的主人叫玉真子,是个贪淫成性的小尼姑,被吴镇弄去祭祀大殿,皮留下了,知道你好这口,所以我特特借了来迷惑你的。”
马元听了哭笑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好这个了?看来夜叉有两种,一种来自风家,捕猎恶鬼,一种来自吴镇,捕猎人,而风家的风婉韵却为吴镇阻拦我,为什么呢?
马元提出疑惑,忽闻斋房门外传来咯咯笑声,接着又走入一人。借着皎洁月色看到,来人是个女道士,云髻高束,身着水蓝色道袍,腰上系着七色丝绦,脚上是多耳麻鞋,一张瓜子脸上嵌着大大的顾盼神飞的眸子。
“风妹妹你做事太拖沓,一个凡人都拦不住,实在拦不住,杀了便是了,你手中不是拿着神殿的鱼肠剑呢。”女道士说话间走了进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马元。
女道士说起话来吴侬软语,声音软软糯糯的,甚是好听,但马元却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躲在风婉韵的身后。
风婉韵也笑了,说道:“吴姐姐,当初我答应你拦住马元,你答应我除去浣女阿纱肚子中的龙子。你不也是功败垂成。眼看龙子即将诞生了,龙族和我风家夜叉同属天龙八部,龙族又添一人,岂不是要一直压着我风家夜叉了。”
马元躲在后面听到两人谈话,已猜出得七七八八——那个女道士八成就是吴容秀,风婉韵和吴容秀做了场交易,风婉韵来阻止他科考,而吴容秀要去除去一个叫阿纱的人,只是不知道那个阿纱在哪?
浣女阿纱
吴容秀掩口轻笑,两只手变戏法似的从背后呼啦一下提出两人,正是晚间来投宿的老头和姑娘。
一老一少瞪着惊恐的眼,吓得话不敢言。
“喏,人在这呢,阿纱在溪水边浣洗衣物时不小心跌入水中,被龙族看上了,得了龙子。非婚生子,本以为族人会浸她猪笼,当时确实已装入猪笼,谁知又杀出个程咬金,说是他施强所为,救下了阿纱。”
说着,吴容秀将老头陆非扔了出来,如同扔出来轻飘飘的一片宣纸——老头已是个冤魂,想是替人受过,应该是被族人打死了。
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眸子中全是泪花,时至现在他才明白,女道士救助他们一人一鬼逃出安家村,又一路指点来到栖凤寺,这一切不过是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迎娶夜叉
他颤抖着嘴角说:“两位神仙,阿纱是个好姑娘,从小命苦,父母早亡,只跟着哥嫂过活。我问过她,她也不知为何就怀了身孕,我若不救她,定会被浸猪笼,一尸两命啊,我年岁已高,活够了,于什么狗屁名声看得更淡,毁我一人,保全两人,这买卖划算。”
吴容秀冷着脸不动声色,在她眼里,人类的一切太过假惺惺。
接着,她掏出一个羊皮药盒,说道:“这里头是巫山娘娘炼制的堕药,我从神殿中找到的,给神仙吃的,你给阿纱吃了,什么龙子龙孙的,啥也留不住。那个老头就算添头儿,当你的零嘴了。”
说完,她将药盒扔给了风婉韵。
听了许久,阿纱也明白了原委,满脸惊恐,从吴容秀手中挣脱出来,盯着羊皮药盒,用尽全力喊道:“不要害我的孩子!”老头陆非也爬起来,拦在阿纱前面,决绝的神态似乎表明他宁愿魂飞魄散,也不让阿纱和肚子中的孩子受到伤害。
马元借着月色见风婉韵眼角已湿,心头一动。
人带来了,药也给了,吴容秀已践诺,不再理会一人一鬼,转过头瞟了眼马元,凌厉的眼神又转向风婉韵,那意思大约是:你看我不食言,现在换你了。
房中炭火还未完全熄灭,炙热的火炭偶尔发出刺啦声响,翻腾起红彤彤的火星子,凌空飞舞,渐渐化成半明半暗的微光。
风婉韵捏着药盒,青黛剑眉低垂,望向马元。
马元顿感后背生寒,他知道若是自己执意要去科考,两位夜叉怕是今夜就会取了他的性命。但是不去科考,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和死去又有何异?
“我心意已决,虽千万人吾往矣。”马元长吁口气,挺胸昂首,站直腰背。他第一次觉得此生也就今日才算痛痛快快活过。
“你们人真是麻烦,嫉妒、虚荣、诡计多端,肮脏丑陋,偏又死性不改,个个还那么固执”,吴容秀脸色阴沉,掣出了黑漆漆的鱼肠剑。这把鱼肠剑乃是当年专诸刺王僚时,藏在鱼腹中的短剑,剑身薄如蝉翼,密布松纹,在月色映照下,发着青幽幽的光。
风婉韵曾许诺,若是拦阻马元不成,便斩草除根,于是从吴镇的神殿中借走了雪藏数百年的鱼肠剑。只是不知道何时,吴容秀已从风婉韵处偷拿回了它。
屋内杀气升腾,风婉韵不由自主站在了马元面前,挑了挑剑眉,说道:“吴姐姐,难道真得无解了吗?”
吴容秀愣住了,继而怒气满面,厉声道:“你若执意拦着,第一个被马元和龙子害死的必然是你,若是不信,马元有个铜镜,能预知未来,一试便知。”
马元心中咯噔一下,居然有人知道映月宝鉴。他心思不稳,手上松弛,映月宝鉴骨碌碌滚了出去,跌在一处。斋房屋顶青瓦的破损处透过来一束柔柔的月光,恰好照在铜镜之上。铜镜吸了月光,突突突抖动,映出景象来。
马元生子马不离
众人将目光聚拢过去,却见镜中马元和风婉韵围在床前焦头烂额,床上躺位年轻的公子,模样俊美,有着马元和风婉韵的影子,只是肌肤上全是溃斑,看上去狰狞不已。接下来一幕,却吓到众人,一肌肤黑青的夜叉杀了个老乞丐,取下五脏庙的林林总总后飞身逃走。再接下来一幕是马元和个破衣烂衫的小乞丐带着兵围住一所药铺,上面的匾额是“胡风仁堂”。风婉韵从药铺中冲了出来,化身成电眼锯齿的夜叉,扑向马元,却被兵丁的弩箭射得体无完肤,马元箕坐抱着尸体,清泪长流。
接着铜镜忽然寂灭无光了。
吴容秀说道:“风妹妹看到了吧,吴镇村正预言过,你为了救儿子,杀人取胆做淫疮散。那个小乞丐即是阿纱腹中的孩子,小乞丐助马元识破你的手段。他是父母官,为了护他周全,你舍己自戕。”
透过斋房破瓦晒入的冰凉月光随着金月移转而动,洒到了马元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马元忽觉得手足无措,望向风婉韵目光躲闪起来,于是低头赶紧将铜镜揣进怀里。
“嫁给一个凡人,还为他死为他活的,简直......”吴容秀咬紧银牙,恨恨地说:“现在你还护着马元吗?”
娇生惯养得马不离
风婉韵只觉得喉咙发干,心中乱麻如沸——她居然嫁给了马元,还为他生了个儿子?
斋房内一时无声,隔了好一会儿,风婉韵抬起头,坚毅的脸庞上多了份执著,轻启朱唇,低声说道:“对不起,吴姐姐,我觉得未来或许有变,也未可知.....”
庇护
庙内夜色葱茏,月色下薄雾渐生,四处游荡,高大的桉树上乌鸦陡然呱呱啼鸣,展开黑色的羽翼,化作漫天黑影,黑驴也应景狂鸣起来。马元的斋房轰然巨响,屋顶被掀飞,两道青色的影子冲上了清冷幽蓝的天幕。
肌肤青黑,披发锯齿,电眼火舌,两道影子全是夜叉,不过其中一位手里握着柄黑漆漆的,满是松文的匕首,另一位则赤手空拳,却不落下风。
斋房内,马元、阿纱和陆非抱着头避过倾泄而下的碎瓦、断砖和满室的烟尘,然后眯着眼睛向上看,却只能见到瓦蓝色一方天幕。
鸡鸣时,风婉韵摇摇晃晃回来了,头上发髻散乱,身上黑袍布满剑痕,有的地方还渗着血渍。
阿纱和陆非已然逃走,只剩马元留在寺中。马元的那颗心随着风婉韵飞上了九重天,悬在了空中。终于等到风婉韵回来,马元犹豫了片刻,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吴容秀那小夜叉功夫太差劲儿,若不是茅山宗的陆正远救下她,她今晚就折在栖凤寺了。她还看扁凡人,我看她见到陆正远时,眼中全是火。”风婉韵大呲啦就地而坐,剑眉一挑,望向马元。
那目光清澈空灵,却也夹杂着一丝炙热,只看得马元面红耳赤。
“阿纱他们......走了。”马元不敢抬头,低声嗫喏。
“哦,走就走吧,我也厌倦了门阀纷争。”风婉韵挥手将羊皮药盒抛入杂草丛中。
马元心中隐痛,说道:“可按预言,那孩子会害死你,从现在起,也就十几年时间......”
混世魔王马元像是变了个人,第一次执著后,又萌生了第一次的担惊受怕。
风婉韵明眸晃动,望向四周,举起右手,让暖煦微光透过纤纤玉手,洒在精巧的脸庞上,继而喃喃自语:“每根草,每头驴,每个人,每个夜叉,其实都不知道能存世多久,时间就像把尺子,量出你与死亡的距离,让人惊恐不安,让人心中欲望丛生。忘记它吧,你能感受到不一样的岁月。”
完。
后续:马家庄的村民敲锣打鼓,兴高采烈地迎接高中举人的马元归乡。马元身着大红袍,鬓插珠花,骑着青骢马,红光满面。在马元后面,他的小黑驴上,驮着一位如下凡的天仙般的人物,如瀑的黑发,胜雪的肌肤,一颦一笑都夺目吸睛。
与此同时,在西湖旁钟灵毓秀的灵山深处,风起云涌,电闪雷鸣,雨过天晴后,七色彩虹凌空而起,伴随着嘹亮的啼哭,一个健康的婴儿呱呱坠地。阿纱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喜极而泣,口中说道:“还好无恙,你就随妈妈的姓,妈妈住在安家村东,你就叫安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