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谈到晚唐诗人，自然少不了小李杜。对于这两个人，顾随先生认为李商隐强于杜牧之。
原因是，李商隐的五言七言、古体近体都有佳作。而杜牧只有七律、七绝最好，五律差些火候。所以李商隐和杜甫类似，是全才，杜牧是“半边俏”。
顾随先生很认可杜牧的七绝，但是，顾随的眼光很独到。大多数诗集选杜牧诗常选的，反而是他看不上的，他看上的，却是常人忽视的。
例如本文提到的这两首绝句。
一、杜牧最受常人重视的七绝
历朝历代，出现了很多唐诗的选本，入选的诗人是当时的代表人物，入选的诗作自然是这些人物的代表作。
杜牧被选录较多的七绝有这几首，其一《遣怀》：
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肠断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顾随先生认为，这首诗并不好，过于豪华，变成轻薄。
其二，《赠别二首》之一：
娉娉褭褭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其三，《赠别二首》之二：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其四，《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以上这三首，顾随仍就认为不好，还是那个问题：轻薄。并且说，自己以后讲诗，不会选这几首。
二、五陵无树起秋风
那么，顾随看好的是哪些诗呢?顾随最欣赏的杜牧七绝有两首，其一为《登乐游原》：
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沈向此中。
看取汉家何事业，五陵无树起秋风。
第一句是拗句，平平仄仄平仄仄，长空澹澹孤鸟没。其他三句都是正常的律句。
乐游原，在长安城南，是唐代长安城内地势最高地，因此用“登”字。这是长安士女游赏的胜地，但是杜牧登高不为玩乐，却有人生的感悟。顾随认为，他这首诗是为全人类说话。
首句写景，澹澹长空中，孤鸟飞向远方。万古，指过去，此中指第一句所说的此时此地。今日之登临，令诗人回顾历史，这片土地上，发生了多少故事呀。而这一些，都已消沉不见。
第三句，顾随认为好在太富诗味。看取汉家何事业，深且远，正是万古之间的事。五陵无树起秋风，如今只剩下荒芜坟茔而已，连树也不存在。秋风回荡中，内心的悲情油然而生。
顾随说，假如选杜牧诗不选这一首，编书者可谓不懂杜牧。
例如《唐诗三百首》选了9首杜牧七绝：赠别其一、赠别其二、金谷园、寄扬州韩绰判官、遣怀、秋夕、将赴吴兴登乐游原一绝、赤壁、泊秦淮。
蘅塘退士偏偏没有选这一首。
李白的“故人西辞*鹤楼”同样是拗句，却被选入，可见，蘅塘退士不选这一首，恰是顾随所谓不懂杜牧之人。
三、浮生却似冰底水
除了《登乐游原》以外，顾随看好的另一首为《汴河阻冻》，反映了其人生观、人生哲学：
千里长河初冻时，玉珂瑶珮响参差。浮生却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
顾随说，杜牧的这类诗，人多不选，这首诗比起《登乐游原》还不受人待见。但是顾随认为这首诗有分量、沉重。
千里长河初冻时，玉珂瑶珮响参差。长河初冻时，发生的声音，就如同古人行走时腰间玉佩叮咚作响的声音。
浮生却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把人生比作冰下的水，外表看不出来，外人不知我独知。
顾随认为，杜牧写人生哲学的诗不多。外国人作此等诗，是有意识、有准备地写。我们古人作这类诗，是无意识不自觉地创作出来。
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地写出。小杜此诗即不自觉地写出者。
结束语
顾随讲到杜牧《登乐游原》时，用李商隐的《夕阳楼》作对比，其诗云：
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重城更上楼。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
顾随说，两首诗区别在后两句。李商隐诗反映的是小我，是其个人的半生。而杜牧则是反映全人类之事，更有普遍性。如此看来，《登乐游原》前二句，则包括全宇宙、经古来今，不仅仅是写眼前景物而已。
王国维评价李煜与宋徽宗的词时，也曾提到：
然道君（赵佶）不过自道身世之感，后主（李煜）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老街味道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顾随说不懂这两句，就不懂中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