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君亚
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要我说,是躺在床上与大地平行的时候。所以呀,我要感谢床,它是我们人类默默无闻的最好的伙伴。我们疲惫的肉体,与它亲近时,得以休养生息,从而更加健硕伟岸,英姿勃发;我们疲劳的精神,与它亲近时,得以滋养丰润,从而更加神采奕奕,容光焕发,魅力四射。使得我们能以清新质朴,健康饱满的良好状态,应对和胜任白天纷繁复杂的工作与生活中所有琐碎、繁冗、复杂的事情。
如果说用柴禾烧得热烘烘暖乎乎的土炕,是承接我蹬离胎盘落草鸣啼,睁眼看世界的温床和摇篮,那么,用钢筋做骨架用木板做台面,分上下两层的架子床,就是我伸出四肢努力攀登人生阶梯,开动大脑努力汲取知识智慧清露的加油站、充气站、充电宝。因为我真正探索世界、认识理解世界、迈步走向世界,还是从睡架子床开始的。
我人生中第一次对架子床印象深刻且与它相依为伴,是我上高中住校的时候。
我们这届高中生算得上是命运的宠儿吧,我们各自蹬着自行车,车子后面衣架上,捆绑着父母亲为我们精心准备好的铺盖卷子,或走下铁镰山坡,或爬上华原老崖,挥汗如雨地爬完各自的坡路,来高中学校求学。我们这届新生们直接住进了学校新盖的首次投入使用的宿舍大楼。
那是有着三层高的机砖水泥楼板房。三层楼,对于那时候的我们来说,已经算得上是高楼大厦了。
进入校门,抬头向左前方看,远远望见高出一排教师宿舍的高楼大厦,洁白的楼体高高地耸立在学校西边马路旁边,干净明亮的玻璃窗户像刚刚退掉青涩的姑娘清澈靓丽的眼眸,脉脉含情地欢迎我们这些豆蔻年华的出门求学的学子们。
记得开学第一天晚上下课,我兴奋地直接走离教室最近的那个宿舍门进入楼内。蹭蹭蹭三下五除二登上二楼。当我从东到西向自己的宿舍走去时,却发现两旁的宿舍门见我路过,就会飙唧一声用力关住了。回到自己宿舍我才意识到,原来东边半部分是男生宿舍。关门的是和我一样的新生高一男同学。
我这人晚熟。上高一那年仍然憨厚朴实,依旧情窦未开。而大部分男生对男女关系已经非常敏感了,所以他们下意识之下将我当成不怀好意的入侵者了呢。所以就出现了关门的情景。
现在回想起自己当时兴冲冲冒冒失失走过男生宿舍那半部分楼时,感到由衷地好笑。
记得我的床位在宿舍进门右边里边靠窗户光线充足的下铺(上铺住着来自县城借读的王同学)。
我读初中时在高明乡中学,当时所有学生都是打地铺。在水泥地面上铺个麦秸秆做的草苫子,然后在厚厚的草苫子上面摊开母亲为我缝的父亲拿自行车帮我带进学校的新褥褥。
报名早的我是幸运的,在宿舍占了好位置,报名迟的同学就没那么幸运了,只好把铺盖摊在过道上。记得当时甚至有同学把铺盖铺在宿舍门口。睡里面的同学必须在宿舍门口脱掉鞋子,踩着别的同学的地铺,走上自己的床铺。记得刚开学第一周,每天放学吃饭时,我都是小心翼翼地踩着同学的床铺,来到自己的床铺上,蹲在自己铺盖一头,打开床头靠墙的木匣子。取出从家里背来的咸菜罐罐油辣子瓶瓶子,然后站起来伸手摸进挂在墙上钉子上的馍布袋,摸出母亲为我蒸的大白馍馍,然后蹲在床头,趴在木匣盖子上,就着油辣子咸菜,有滋有味地吃着馍菜,喝水是拿着母亲为我买来的大搪瓷缸子,在紧挨宿舍楼下北头的灶房里,排着长长的队伍,从热气腾腾的巨大的铁锅里,舀来的开水。到了晚上,我们睡在各自的铺盖上,你挤着我,我挨着你,进入甜蜜的梦乡。后来老师们从繁忙的开学工作中脱开了身,才重新调整安排了宿舍,把睡在过道上的同学另行安排了。我们终于稳稳当当地踩着水泥楼板走到自己床铺旁边,再也不用担心踩脏别人的床铺了。
那时去初中的大路是条五里多的土路,后来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碳渣,再后来铺上了碎石子,变成了柏油路。我上高中得走五公里路,沿着初中时代这条路走完,不往东拐,继续走完高明街,然后沿柏油路南下,去两宜高中求学。比去初中上学时刚好多出一半路程。
在两宜中学我们住进明亮整洁的宿舍楼,住上了漂亮坚固的崭新的架子床,再也不用铺草苫子打地铺了。并且是一人一个床位,有了属于自己的专属空间,再也不用担心挨挨挤挤地了。记得我第一个住进宿舍,在散发着油漆味的铁架子床上摊开母亲为我缝制的单人褥子,折叠好薄厚均匀的被子,心里那个激动与兴奋哪,无以言表。更令我高兴的是,后来学校统一发放了床单被罩。套上学校的床单被罩,宿舍里面整齐划一,干净舒适。与我初中时代睡过的水泥地铺相比,真的是一个在草莽人间,一个在美妙无比的天堂。
那时,晚上放学我路过位于宿舍楼西边紧挨着的老女生院门口,从打开的窗户里望见院内学姐们曾经住过的发旧的木架子床,而且是通铺。看见由于长期攀爬,磨得圆滑光亮的木扶手,然后上楼再看看自己住的棱角分明的油漆鲜亮的铁架子床,心里别提有多自豪有多幸福了。我止不住暗想:经过努力奋斗,中考过关斩将,我终于考上了高中,学问比初中长进了许多,眼界也比初中开阔了许多,就连住宿条件都变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了。
那时的我,思想意识懵懂幼稚,尚且感觉不到国家和社会的关怀与照顾。后来高中毕,经历了社会大学的淬炼,如今再次回过头来仔细体会,才深切感受到了国家、社会对我们下一代人无微不至的深切关爱。
我人生中第一次睡架子床,一住就是三年,直到高三毕业。
我再次与架子床亲近,已经是二十六七年后,今年春节正月初七晚后半夜两点多。
今年辛丑年,正月我跟表姐和表姐夫来新疆打工。下了飞机,坐着去工地的大巴车,沿途经过核酸检测,等待结果出来后,半夜继续出发上山,晚上两点多终于到达目的地。
在办公室,等到被人叫醒的负责人,进行了入工登记,他又叫醒库管。库管带领我们三人在库房领了铺盖,我和表姐抱着被褥进入女工宿舍,只见里面是架子床。
二十多年后重新睡上架子床,我感觉自己回到了艰苦奋斗寒窗苦读的学生时代。
在新疆这里,一个宿舍三个架子床。幸运的是,我和表姐是过完年第一拨住进这个宿舍的,所以我们都住在了下铺。我们姐妹铺开被褥,套好蓝色的被罩和枕套,铺好蓝色的床单。我心里一阵温暖。在这里提供被褥已经让我心生感激之情了,还提供枕头枕套这个细节,当时就令我感动了。
一路坐汽车,上飞机下飞机,登上去工地的大巴车,走走停停,检查消毒。坐飞机尚且充满了好奇,毕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漫步云端,体会着飘飘欲仙的感觉。想像着《西游记》中众多神仙们腾云驾雾,站着在云端飘逸的样子,回想着自己今天也成了仙女,体会了腾云驾雾的快感。在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坐上去工地的大巴车,本以为最多一两个小时就到达目的地的。可是一路上走走停停,汽车消毒,车上所有人排队核酸检测,完毕后等待检查结果。感谢感恩当地政府,非常人性化。在等待检查结果出来的时间里,乌鲁木齐市政府给我们提供休息的地方,提供热水。每人免费提供一碗泡面。
若在平时,我们在商场抑或是超市商店,买一碗泡面,那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在晚上,在出门打工人生地不熟的半路上,能够吃到这么一碗泡面,能够有热水把这碗面泡软泡熟,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人在颠沛流离的途中,这碗续命的泡面吃下肚,肠胃里立刻暖和起来。心里的感激之情更是无以言表。
吃过泡面,躺在临时房间的床上,与同来的表姐和表姐夫说着家常话。半夜十二点多外面叫坐车,继续上山,向务工的最终地点继续出发。直到凌晨两点多到达目的地。
我和表姐住的床头紧顶窗户,窗户下面就是暖气片,宿舍里面二十四小时供暖,所以温暖舒适。
在新疆务工的地方,宿舍外面雪花纷飞,山风呼啸,而宿舍里面昼夜提供暖气,温暖如春。晚上洗的工作服,挂在床头的绳子上,第二天早晨上班就干透了。
在新疆,人文关怀,社会关爱,让外界的寒冷远离了住在宿舍里的每个离开家乡出门务工的人。
第三次与架子床平行且亲近,就是现在。
由于诸多因素,我离开了新疆务工的地方,回到家乡陕西西安,在朋友帮忙介绍推荐下,我在西安市一个商场里找到活干。
这是个餐饮公司,也管吃住。店长派热心的王姐带我来宿舍。心肠热的王姐带我在小区门口的商店里买了被褥。帮我要来另一个宿舍的钥匙,打开了宿舍门。于是我幸运地第一个住进了这个宿舍。
这次虽然公司不提供被褥床单被罩,但是能有个下铺的架子床安身休息,我已经是非常知足非常感恩了。
我们住的房间宽敞明亮,光线充足,面南有个阳台。阳台上是晾晒衣服的衣架。我们两个宿舍的舍友们都在这个阳台上晾晒衣服。
我住进去两三天,这个宿舍相继住进了两个人。我的架子床对面,下铺住着来自长安区的大姐。大姐在我们公司的另一个店里上班。她说话温柔可亲,贴心舒服。
由于工种的特殊性,决定了我比别人要下班晚一些。好心的大姐跟我在同一个楼层上班,开始接连几天,她下了班都来我的店里看我,站在收餐具的窗口外面等我,跟我一起下班回宿舍。我考虑到与大姐刚刚认识不久,加上大姐也忙碌一天了,该休息了,就劝大姐先回,我干完手中的活一个人回去。这样两三次以后,大姐就不再来我们店里等我了。我能够安心地干完活了。几次早上起来,大姐都说,她很佩服我,干那么累的活,竟然一声不吭,从来听不见我有一句怨言。几乎每天我都是我们宿舍里面下班最晚的一个。我下班回来,为了不打扰舍友们的休息,不开宿舍的灯,拿着自己的手机照明,轻手轻脚洗脸洗脚,然后上床睡觉。
大姐对我的做法赞许有加。她说我心态太好了,她亲眼看见我干那么累的活,毫无一句怨言,自己也想开了,也学会了不再抱怨。她说她跟着我学到了好多。
后来我床铺上面住进了一个漂亮的小姐姐。她跟我同一个店里上班。小姐姐说她高中毕业,放假没事干,打工挣些零用钱。然后收假了继续上学。小姐姐人长得俊模俊样,说话婉转动听,好像小鸟在歌唱,所以我非常喜欢支起耳朵听她说话。不记她说话的内容,只欣赏她袅娜婉转的声音。
我们的架子床有点晃,开始小姐姐住在我上铺,后来下铺另外一个跟她一般大的小姐姐搬走了,她就住在了这个小姐姐的床上了。我一个人住着架子床,再也不用担心床晃动了。
六月初我的上铺又住了一个姑娘。她在另一个商场上班。住了三天,等我晚上下班回来,人已经搬走了。听小姐姐说她不适应工作,回家了。我重新回到一个人住架子床的状态。顿时觉得清静了许多。
我一直住着这个架子床,而我的上铺已经住过两个人了。第一个小姐姐坚持得好,不怕苦不怕累,一直跟我在一个店里干到现在。第二个姑娘比这个小姐姐年岁大一点,竟然干不过这个小姐姐。这让我更加佩服更加喜欢这个俊模俊样的小姐姐了。
这时,我想起了自己离开新疆以后,住在我上铺的四川大姐,在我上交了铺盖,还没离开宿舍时,她就从我的上铺搬下来,住上了我的下铺。床铺上我的余温尚未散尽,就有人住上了。这让我感到自己的幸福,原来自己的床位这么优越,这么好人缘。而我住的架子床上铺,第一拨住进来的是我们邻县的乡党,只住了一晚,就被调到别的部门了。第二拨住的是甘肃张掖的两位大姐。她俩干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感觉工作不稳定,主动辞职回家了。其中一个大姐睡在我的上铺。
这个大姐长长的头发,喜欢戴长长的耳坠。我心里惊叹,大姐不厌其烦,每天梳理自己的长头发。我心中暗想,那长长的耳坠子,干活就不妨事吗?我比她小好几岁,已经留了八九年短发了。我禁不住夸赞姐姐的长头发,以及姐姐打理长头发的耐心。姐姐自豪地说,她外婆的头发比她的还长呢。每天外婆都会梳理好自己长长的头发呢,她这头发,还不算长呢。一席话听得我目瞪口呆。
短头发的我,更加佩服那些留长头发的姐妹们了。下班后,这位姐姐坐在我头顶床上,拿出一个圆圆的绣花撑子,穿针引线,开始一针一针绣花。让我这个喜欢读书的人看了,更加赞叹不已。我出门来时记得带几本书,没有带针和线。看来读书人和不读书人还真的是有区别的。
甘肃大姐走后,我的上铺住进了四川的大姐姐。我走后四川的大姐姐成了我下铺的主人。真心希望住我下铺的姐姐努力工作,抓住好运。
我临走那天,表姐一再叮咛我,路上拿好行李、注意安全,到家了记得及时给她报个平安,让她放心。
工地派了专车,那天送我和另一个陕西乡党下山返乡回家。
上车时,我坐在前面座位上,沿途欣赏着一路的风景。尽管在新疆呆了不到五十天时间,尽管我没有亲眼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天山雪莲。自己努力奋斗过,这个就已经非常足够了。而且自己这次新疆之行,收获了许多。比如欣赏了天山明月,欣赏了骄阳白雪,欣赏了风吹雪雾轻纱笼罩着新娘子般的天山,欣赏了餐厅屋檐上一排排冰挂。欣赏到了笼罩山体的神秘而又美丽的光环。
欣赏到了洁白的雪地里,黑色的觅食的乌鸦们的一举一动。听说早晨打饭时,来工区向人们讨食吃的黄狐狸,看到了朋友拍摄的从天山上掉下来的小黄羊的照片。听朋友说这可能是野狼在追小羊时,小羊逃跑急了,不小心掉下山来的。还好小羊命大,捡了一条活命。听说当地派出所救走了小羊,将它的伤养好后,放它归山了。朋友说天山上黄羊多的很,但是不能捕猎它们,捕猎它们是犯法的,当地派出所监管得非常严格。加上和我们同去务工的乡党好多人都是干保安工作,所以我对安保人员以及警务工作者就更加敬佩了。
躺在架子床上,想起从小到大,乃至结婚生孩子,我住过的土炕,心里温馨而又踏实。
住架子床努力学习奋斗青春,住架子床遵纪守法血汗挥撒勇战中年,回家躺在自己的炕上,才能享受幸福的家庭生活,才能安享清净祥和的晚年。
土炕是自己的天地,与世无争的安居之处。架子床它将人们分了上下空间层次,是我在生存生活中与人们竞争,催促我一路披荆斩棘,努力奋进着自己人生历程的加油站,充气站,充电宝。
感谢架子床,与它平行的目的是,让我们站起来后,脊梁挺得更直,面对生活和生命的考验,底气更足、能力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