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期,曾经那些让我们背诵背到天荒地老的课文,那篇浪漫唯美,堪称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那曲“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长恨歌》,那浔阳江头司马青衫湿的《琵琶行》,那长使英雄泪满襟的《出师表》……
这些课文是那么长,背诵的时候让人头大,可我们在声声抱怨中,还是把它们深深镌刻在脑海中,因为它们太美了,直到现在,只要有人起个头,估计我们都可以本能地接着背下去,我们心底里是深深被打动过的。比如近些年来,有很多学者建议将《出师表》移出课本,此论一出,当即受到了一边倒的广泛反对,可见我们对这些长文的爱恨交织的别扭心情。
有一首词,也曾经惊艳了我们整个初高中时期,背起来“清朗爽口”,深情唯美,让人欲罢不能,“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没错,就是姜夔的那首《扬州慢·淮左名都》。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那些年,虽然老师也是苦口婆心地教导我们,帮我们剖析姜夔在这首词中的内心世界,可当年毕竟年少,还喜欢抄歌词,还喜欢摘记优美词句,还喜欢看最美文,所以那时候的我们,更喜欢花团锦簇地堆词造句,只是深深地醉倒在姜夔的文采中。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总以为是一位浪漫多情的少年郎,到了这春风十里的扬州路,荠草和小麦郁郁葱葱,娇嫩可喜,金风玉露一相逢,自是人间乐事。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如今方知,不是良辰美景,而是荒凉一片。自从金兵南下,洗劫一空,只留下废旧的城池与萧条的树木,惨淡凋零,不愿再提起曾经的烽火连天。黄昏临近,凄冷的号角声声响起,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城中,悲从中来。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在姜夔之前,杜牧应该是扬州最优秀的代言人了,“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俊逸清赏的杜牧,当年沉醉扬州,多少“豆蔻年华二月初”的风流韵事,多少才情艳艳的诗词歌赋!可如今,若是杜牧再到扬州,故地重游,沧海桑田,就算他天纵文才,青楼梦好,估计也难以描述眼前的凄凉悲怆!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二十四桥依旧在,桥下水波荡漾,月上梢头寂寂无声,想那桥边花繁叶茂的芍药,年年岁岁为了谁而开放呢?
姜夔,年少时以为他这一世浪漫不羁,江湖落拓,纵情声色;经年之后,回首再看,才知清冷之下,难掩深情,风花雪月的背后,是一颗家国之心。
这首《扬州慢》,作于年,宋高宗绍兴三十一年,姜夔到扬州的时候,距离当初金兵南犯,扬州战火肆掠已经十五年了,想昔日繁华如梦的扬州,如今四顾萧条,姜夔有感而发,写下了这首词。
在此前面的序文里,我们看到“千岩老人以为有‘黍黎’之悲也”。千岩老人,是南宋词人萧德藻,他是姜夔的前辈,更是他的知己,忘年之交。所谓“黍黎”之悲,就是故国之思。
姜夔,是南宋人,诗词文、音乐、书法等方面,均有成绩,是继苏东坡之后,又一个艺术全才。这样惊才绝艳的姜夔,不是仕途坎坷,而是终生未仕!不是他孤高自许,而确实是造化弄人,姜夔一生多次参加科考,均名落孙山,后来也就不再济济于科考,可一身才情,举世皆知,像南宋当时的名流萧德藻、杨万里、范成大、朱熹、辛弃疾等人,皆为他的文采叹服。姜夔终生未曾入仕做官,但他清空骚雅的文字中,难掩他一颗爱国之心。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当日金兵南下,侵略之心何其可恶,毁我家园致使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是可忍孰不可忍!废池乔木,触目惊心,可究竟是谁“犹厌言兵”?是谁偏安一隅,粉饰太平,轻歌曼舞?
中国文人,自古以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终究深刻在心中,不论身在何方,身处何境,爱国忧民的赤子之心不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