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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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8/30 21:26:00

八十年代,一位处在最美好的15岁年华的女中学生施郦,因为所谓的“早恋”问题,本就自尊心强的她,生活中受到舅母的折磨,单身的母亲也没有告诉她父亲的存在,缺少父爱,本就内心孤独的她,游玩时遇到一位可以倾吐心声的异性朋友,最终因老师不恰当的制止做法,学校、家庭、社会舆论像大山一样压着她,导致正处于豆蔻年华的她生命戈然而止,华岳文艺出版社年出版印刷的《八十年代中期报告文学大选都市为题卷——北京失去平衡》的作者通过当年案件卷宗以及真实记录施郦内心轨迹的日记,将悲剧展现在读者面前。

据书中的作者介绍史蜀君应该是《失踪的女中学生》的电影导演。如果施郦还在的话,今年大概才49岁吧。当年,她凭自己的实力考上了上海的重点中学,她爱画画、会写作、能弹吉他、懂感恩……正如日记中写道的“我认为自己是块可雕的好材料,只要加以雕琢,定是完美无缺”。她有幸遇到了怜惜她的章老师,却没能躲过"正人君子”的教导处主任,如果老师能正确引导,或许她会有不一样的精彩人生……

为一位有思想有灵魂的年轻生命的逝去深感遗憾、难过。即使悲剧过去了近40年,可读到这些文字还是让人心生感触,引发育人的一些思考。如何做父亲、做母亲,如何做教师、做校长,如何育人……

下面就附上书中的相关内容:

为什么都不能容我们?

史蜀君笔下的那个失踪的女中学生,最终还是回家了——虽说她本来不一定准备回家的。

而历史悠久,声誉卓著的上海某重点中学初三(4)班那个女中学生施郦却从普陀区一幢新工房的七楼上跳下来,永远地“失踪”了。

她留下了一份令人不忍卒读的遗书。还留下一本日记,那里头,真实记录了她心灵的轨迹。

我见到了青年报女记者钟雪燕,这位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的年轻同行,跟我长谈时,结束语是十分沉重的:那天,我和《儿童时代》的一位女编辑,采访回来的路上都说,不要说是她,要让我们走到那一步,大概也会走这条绝路的。

她采访了不下数十人次,素材那么多,文章却写得相当克制,连“遗书”也没引用。——是因为怕过于刺痛某些人坚韧而又脆弱的神经。

她怎么会这么恨这个学校,这么恨“那几个老师”呢?原先她可不是这样的。

在施郦的“案卷”里,收有一张年9月发的学生证,还贴有这个初一(4)班学生的照片:齐耳短发,秀美且有学生味儿的圆脸,眼睛和嘴角都噙着笑意。

看得出,她对自己能如愿以偿地考取这所中学很高兴,很满意。年8月,她在黄山写的日记里还在为自己庆幸:

“8月17日。星期六。晴。

虽然我有许多烦恼和难言的苦衷,但作为一个生灵,我能得到人的大脑和肢体,是无尚的自豪。其次我幸运地考上了名牌中学,享受着一流的教育和设备……这些得天独厚的优越感不都是命运的安排吗?我指的命运并不是万能的上帝,是一种介乎于神灵和思想的某种物质,究竟是什么,我也概括不出。

施郦从小跟着妈妈在江西一个“三线”工厂生活。母亲很宝贝她,不愿让女儿再象自己这样在穷乡僻壤生活,施郦才四岁半,她就下狠心把女儿送到上海外婆家。

外婆家生活清贫,但穷日子过得十分和谐,有外婆和舅舅疼爱她,比以前多两个人啦。妈妈高不开女儿,不久也从江西“借”到上海来“自找出路”。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舅母进门,外婆去世,好端端的一个家失去了平衡。

舅妈把她们看作眼中钉,母女俩在上海没有户口,却常年累月地寄居着,占掉了那间6平方的后厢房。舅妈越来越厉害,对施郦又骂又打,甚至大冷天把施郦从被子里拖到外面挨冻,舅舅实在看不下去,她不能容忍舅妈这样折磨她们,又跟舅妈吵。

最叫施郦伤心的,是一次舅妈要她滚蛋时骂的:“野种,私生子,没人要的东西,滚到你父亲处,不要想在这里!”象是万箭穿心,她拉着母亲失声痛哭,喊着:“走,我们走,我们回自己的家。”母亲也哭了,家在哪儿?她们没有家!

她才十一二岁,原先性格活泼,兴趣广泛,而自从背上了沉重、耻辱的“十字架”后,她变得忧郁,敏感、孤傲了。小学毕业时,她最大的愿望是报考那所可以住读的市重点中学。定要高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家,不能寄人篱下。在她铅笔盒里写着一句“座右铭”:“当一个人感到有股力量在推动他翱翔的时候,他是绝不应该爬行的!”

她庆幸考进了这所中学,庆幸遇上一个给了她无限温暖的班王任章老师。日记中她不止一次地写到章老师。

“人生在世几十年,如果说它是一场风,那就要是一股龙卷风,有强盛的风力,能拔起高楼,能掀起海味,能用风力发电,能卷起沙石……呵,好风!”

施郦生活的风帆又给鼓满了。

枯燥的课余生活又变得丰富多彩了。她神游于古今中外文学大师的名著里。向往将来当一个作家。她也爱画画。她画的素描、水彩,分别获得全校绘画比赛的第一、第二名。她还会弹吉他。尤其是那一曲《老黄牛》发挥得淋漓尽致,把人的心都弹碎了。

她自我感觉也相当好:“我很惋惜自己,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认为自己是块可雕的好材料,只要加以雕琢,定是完美无缺,我想起《简爱》中简对罗切斯特说的话:‘我想我肩膀上那个东西样样具备’。我很欣赏简爱,因为她身上有一种力量,就是自信和自尊。”

章老师似乎决意要使她淡化和忘却家庭不幸的阴影:由于家里经济拮据,她常拖欠伙食费,章老师不声不响地先帮她垫上,周末中午,拉她到自己家里吃上一顿热菜热汤。知道施郦小学里当过少先队中队长,还培养她当了中队委员。

她在日记里悄悄表露自己感激之情和知遇之恩:“如果将来我过着那种闲云野鹤般的悠闲生活,虽然我会很自由、很快活,但心里永远会有这种对不起别人的感觉,会让我象霍夫米勒那样惴着一颗永不安宁的心直到死。我知道自己最承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过分爱护,我将用什么来报答呀!我苦苦思索着,我每天晚上都为她向上帝祈祷,祝她万事如意……”

对于她,快活的感情总是短暂的。章老师因为产假回乡养息去了,临时顶了一位老师。到初三,又换了个男老师当班主任。

不愉快的事接连发生了:家里,那个舅妈找老师诬告,说她的手表不见了,可能是施郦偷的。还说施郦妈妈“搓麻将,吃老酒,作风不好,七搞八搞”。她又把“私生子”的事做了“广告”。

学校里,施郦也倒了楣:中队委员给“改选”掉了。改选掉和犯错误是同义词。她心里乱糟糟,冰冰凉,“我似乎从周围同学的眼光中看到轻视的神情,仿佛我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仿佛我成了全班最坏的学生………”

她变得阴沉沉的,不再有笑脸。好矛盾的心境啊!一方面深陷于孤独之中,渴望着被人接近与理解,另一方面却叉冷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不愿意暴露我自己……难道真象同学们说的是个怪癖的人?不,我也喜欢玩,我也喜欢说话,只是没有这样一个与我志趣相投的人罢了,其实我的思想很活跃,有时,我会独自坐着想上半个钟头,有时会想得失声而笑。但那是在没人的时候。我是个狂放不羁的人,至少思想上是这样,我时常对着镜子看我自己,是那么萎靡不振,毫无生气,和我野马无缰的思想沾不上边,我想这大概就是假面对我来说,生命的价值,就在于什么时候能打开自己,永远扔掉假面,做个我行我素,剑胆琴心的人。”

“今天,我觉得说不出的孤独,下课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独自玩着翘翘板游戏。我觉得心里有一种力量,被抑制的力量在那里挣扎,我真想大喊大叫,真想去绕着操场跑上十圈,但一没体力,二是抑止它的力量努力把我按在椅子上,而且不让我与他人讲话,旁人看来那似乎是一种懒懒的倦怠,但岂知我心里的抗争是何等痛苦……”

新班主任对她印象不佳,找她谈话,都是“敲警钟”性质的。

施郦对他的教导并不服气。她和班主任关系日益恶化了。“10月25日。星期五。雨。昨晚,我不顾班主任上星期六那次谈话的压力,去看了《雾都孤儿》,这是对他的示威。我作好准备被他教训一顿,想不到他竟然为了我们几个人息影喊叫,在众目联睽之下,我们这些初三(4)班学生逃亡似地冲出剧场,这是对我们的侮辱。看浴他那气得走了样的脸,发疯似地大叫大嚷,任意呵斥……我觉得这是一只受了伤的狐狸。

“我真希望生病,医院,哪怕死了,也不愿见到他那张脸。好难过的日子啊!我不想回家,但又不高兴留校,还是回家吧,不愿回家就到图书馆去。”

还是回家吧,施郦!有什么苦闷去跟妈妈对话,妈妈是深深爱你的呀!

平时,施郦不在家,妈妈也避难似地不敢住在家,那个太强大的弟媳实在让人害怕。但是,每个星期六下午女儿要回家,她都早早等着。跟女儿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一见面,就问女儿,“东东,你想吃什么?”尽管她口袋里的钱总是结结巴巴,花在女儿身上,一点也不心疼。

不光管吃,妈妈还管玩,想方设法使女儿高兴,陪着女儿看电影、听评弹。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带她到俱乐部玩电子游戏,到溜冰场学溜冰。

女儿理解母亲的一片苦心。懂事的施郦总是装得很高兴。“我不愿意让她知道我苦闷、彷衡的心情。我希望她永远用看孩子的眼光看着我,为我感到快乐。现在我才明白,我只希望把母亲当作亲爱的长辈,而不是知心的朋友,因为她太不了解我。”

母亲没有多少文化,情绪反差很大。对女儿那么溺爱,有时却又无缘无故地破口大骂,劈头盖脸地朝女儿身上发泄。施郦虽然难受,但理解妈妈的孤独和烦乱;但她并不知道妈妈可怜的身世,妈妈从不跟她说这些——她妈妈初中毕业以后,20岁那年心血来潮地离开上海,到云南参加“三线”建设。当时是这么号召的,“骑着毛驴也要进去。”

幸好,物质生活贫瘠,爱情生活却并不寂寞。她跟中学时的一个同学从相爱到热恋,越演越烈,眼看他们就可以结合。谁想到,在最后一刻,男方的父母斩钉截铁地行使了否决权,活生生地把一对痴情男女拆散了。

这个挫折太大了!她也是个情种,对爱情有自己的追求,不能和相爱的人成家,留在这里有什么滋味,还不如远走高飞,独身过上一辈子。

她真的调往江西一个“三线”工厂,而且真的一个人独守寒窗,苦度岁月。但扫向她的那种诧异、惊讶、以至鄙夷不屑的目光,使她的独身主义动搖了。

解铃竟是系铃人。最后促使她下决心的,是她原先热态的恋人。他给她写信说,他有个男同学也在江西,希望她能和这个人相识、接触。他很希望促成这件事,以此来冲淡心中的负疚感。

她终于结婚了。在和这个男人相识很短时间之后,草率结婚了。然而,她和用来抵挡流言的“挡箭牌丈夫”,离异的速度也不慢。不到两个月她就和他分居,随后便提出离婚。过了一年多时间,把手续办完了。

一次恋爱受挫,一次婚姻不合,她真个是心死如灰、矢志不移了。她只和小姐妹们来往,很少跟男人接触。虽说心里孤单、寂寞、空虚,但她忍受着,默默地忍受着……

“母亲爱我,但不理解我。”孤独的母亲很可怜,并不了解孤独的女儿。她更想不到,女儿的欢笑和孩子的天真,不过是用以应付她的“弄虛作假”。

施郦心里有那么多痛苦,有那么多创伤,多希望能跟亲人讲,流眷眼泪痛痛快快地讲。要是有个理解她、抚慰她、保护她的父亲多好啊!她不敢去触痛妈妈,单刀直入地问:“我的爸爸在哪儿?他还活者吗?”她只能在日记中,在睡梦中,在想象中寻父亲。

“我闭起眼睛想象着甜蜜的感情,想象中我是那么真实,而父亲却象一缕谈淡的青烟,飘忽不定。我说,爸爸,你说个故事让我听,我真想听啊,我想听听你的声音,你就说一个字,这个世界就会属于我了!可你,用看不见的目光向我微笑了一下,就去了,这眼神是那么渺茫,爸爸,你别走,你别走,别扔下我!”

“我一整天徘徊在自己的影子上,我真想,真想在夕阳下,一脚踏着你的影子,一脚踏着妈妈的影子,就象在两座大山中间,有一座小山,那是我,被你们环抱着,你们都用慈祥含笑的目光望着我,于是我陶醉了。可又一行泪流在未干的枕巾上,山影消失了,夜幕降临了,一条细长的投影,一颗孤独的心在黑暗中沉默,一行无声的泪水,一腔难忍的情绪在孤寂中沉沦,难忍的寂静,其担心一切生命将在一闪的寂静中死去,我放大声音喊:‘回来呀,欢乐!回米呀,父亲!’田野也在呼喊同样的话,传到很远很远,但总也传不到你那个角落。于是我绝望了,绝望的心在黑暗中抽泣,却再也没有泪水。虽然身旁还有一座山,而且那是加倍的爱,但这爱怎能抵销我的烦恼……”

施郦不知道她所深情呼唤的父亲就在上海,究竟住在哪儿,只有母亲一个人知道,而母来永远永远不会告诉女儿——

她离婚后,独守空房,寂突得慌。好在当时工厂老是停工,她常有机会回上海老家去。有个跟她最要好的小姐妹家也在上海,两个人回到上海后还是难分难离。小姐妹怕她一个人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经常把她留在自己家里住。这个小姐妹的丈夫,也自然而然地跟她频繁接触了,对她很同情。

虽说是默默地忍受着,忍受得了孤独、寂寞,却不能忍受人家有而她却没有的天伦之乐一一做母亲便是幸福,而子女就是快乐。她可以不要家,不要丈夫,却一定要有个孩子。那样,她就有了精神寄托,有了相依为命的亲骨肉。

她的念头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无法实施的。但靠着愚昧、善良的“默契”和“理解”,一个小生命得以呱呱落地了。

做母亲的知道,清醒地知道,没有父亲的孩子命运是可怜的。她给女儿小名取作东东,大名叫做施郦,——在上海话里,郦和怜的发音难以分辨;而在“郦”字边上加个耳朵,则是为了悄悄地体现和纪念那个不能出场的“默契者”的姓氏。

一个小生命,使她获得了人世间最大的满足。她从一个弱女子,变成一个勇气倍增的母亲,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她生了“私生子”,没能躲过造反派的批斗。但造反派能折磨她,污辱她,却不能撬开她紧咬的牙关。她不能讲出那个名字,伤害那个好人。

一笑解千愁。女儿吮吸者香甜的奶汁,她让苦命的妈妈得到了温暖,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了滋味,有了盼头。而施郦无忧无愁,悠然自在,除了母亲的乳峰,她还不知道生活里会有什么坎坷。

而现在,常有同学向她发问了:“你的父呢?”“死了!”她冷冷地,不假思索地答复。人为什么要长大呢?不长大不就没有痛苦了吗!“……哎,年龄是与烦恼成正比的,年龄越大,烦恼越多,真希望永远停留在如梦的年华里,用童稚的言语跟燕子对话,用无瑕的心灵去爱每一个人,用清澈的眼晴去抚慰不幸者,用粉色的手去拥抱大自然,把我的心浸在水流中,融化在白云里,奔驰在日影上……”

妈妈真好,真的要让她拥抱大自然了。

年7月,在黄山工作的表姐来信邀请她们母女俩去玩玩。两个人,开销大大,妈妈借了一百块钱,让女儿独自去游览。

这笔钱,对两袖清风的妈妈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但是为了忏悔,为了弥补,为了能换得女儿的快活,她不惜债台高筑。——虽说施郦“强颜欢笑”,但感情这个东西怎么也掩饰不住。母亲终究还是看到了女儿内心的忧郁,而女儿与生俱来的不幸,正是自己的过错铸成的。

施郦从来也没有这么快活。

黄山的秀丽和壮美,使施郦痴迷了,陶醉了,她简直都有点疯疯顿颠,她在这山水之间找到了自己,一个活泼、快乐的少女,一个“狂放不羁,无拘无束的灵魂”。

她曾渴望过“随飞马狂跑,随狂风呼啸,随海浪翻腾,随瀑布喷泄”,现在她和表姐来到云谷寺和苦竹溪之间,尽兴观赏巍哦壮丽的九龙瀑布。那瀑布气势雄伟,姿态美妙,让施郦惊叹不已。

她们一路走,一路拍照。到苦竹溪时,照相机突然出故障。幸好,碰上一位年轻的摄影个体户,他很热情地帮助修好了照相机,使之“化险为夷”。真不可理解,这么个美妙所在,竟叫个这么苦命的名字“苦竹溪”!

短短的时问里。施郦对这个中学刚毕业不久的小伙子印象不坏:他为人不错,长得也秀气。他们很随便地交谈起来,分别时还彼此交换了通讯地址。

从黄山回来以后,他们开始书信往来。起初的信写得不长也不深,淡淡的,却很真诚。两个异性朋友互致问候和祝愿。不知道为什么,她把这个小伙子叫做“小哥哥”,而他则称她“丹丹”。

虽然没有太多的感情色彩,“丹丹”己是很感安慰了,有一个可以信赖和对话、给施郦友谊和温暖的朋友了。许是因为孤独?或是因为青春的骚乱?她对18岁的“小哥哥”慢慢地升腾起一种朦朦胧胧的、难以言述的依恋之情。

春心萌动的少女日记里,不止一次地出现“小哥哥”,而且她开始多侧面地、大容量地涉及感情问题——

年9月9日。星期一。晴。

昨晚看了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白痴》拍成的电影,当影片放到梅斯金看到娜丝塔谢的自暴自弃而痛苦时,象孩子似地哭了起来,我也暗暗地流泪了,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也许是为梅斯金一片痴情所感动,也许伴着他的心破碎而悲伤,说不清。

反正,我流泪了,而且想起了小哥哥,如果他对我能象梅斯金那样痴情,那么不顾一切,那我就是为之而死又有何遗憾呢?

为了得到人间最纯洁美好的感情,哪怕只是昙花一现,我也满足了,然后随着这花蕾的调谢而含笑离去。也许我太狂热,但没有狂热是不会得到真正的爱的……

9月24日。星期三。晴。

……我最受不了感情上的打击,这对我来说是致命的。我从小就失去了父爱,母爱也是那么微薄。我的心渴求着爱,这对一个15岁的女学生来说,实在太不可思议、太大胆了。但我确实需要爱,强烈的爱,来弥补我的心头的痛苦,我知道,我这个人对爱将是痴情的……

10月15日。星期二。阴。

……人们都说:小人的心灵是一张白纸,他们仅认为白色是单纯的,岂知,白色才是最复杂的色光!

施郦内心的色光的确很复杂,虽然她充满对爱情和幸福的希冀,但眼前的现实却使她感到压抑和消沉,情绪忽高忽低,心境忽好忽坏。甚至在同一天的日记里,也叫人提模不定。

10月21日。星期日。阴。

毕竟是秋天了,望着窗外那棵日渐萧条的树,一种莫名的忧伤潜上了心头。又一片树叶飘摇着坠落下来,仿佛有说不出的悲哀,仿佛有吐不尽的绝望,这是对生命的热爱么?

生命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它是父母给我的身外之物。除了我的灵魂是自己造就的,其他都不属于我。不属于我的东西丝毫不珍惜,倘若有一天,我发现生命束缚了我的灵魂,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它吞掉。我深信灵魂完全自由的时候便是生命消失的时刻。活着对我来说,简直是在服苦役,仿佛是在那个世界里我犯了什么罪,因此判处我这几十年苦役,我急切地盼望刑满的一天……

我羡慕出生在解放前的人,甚至文革时的青年人,唉,可惜我所出生的年代太平静,太平静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胸非常开阔,觉得个人的痛苦是那样渺小,不值一提……

经历过一个平静的“前奏”之后,她和“小哥哥”的“哀歌”开始了不平静的主曲。就在她处于失望的低潮时,希望的高潮出现了。

年11月。“小哥哥”到上海来了,他告诉家里说是“到上海修理照相机”,其实,主要的原因不言自明:是为了跟他日夜思念的“丹丹”再度会面。

两个人的感情升华了。两座火山爆发了。施郦本来总写长长的日记,连上课都在写,现在把日记远远地扔在一边了。她跟小哥哥两个人每每相约去荡马路,逛公园,看电影,下馆子……丹丹从来没有体味到这种相亲相爱的滋味,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喜欢她,陪伴她。她感到:虽然上海依然没有她向往的名山大川,但有了“小哥哥”,大上海的一切都充满了诱人的魅力。

然而,相见也难。虽说“小哥哥”有的是时间,“丹丹”却身不由己,只能望眼欲穿盼着姗姗来迟的周未和星期天。电话约会不方便,只好用信三言两语地约个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传达室的人也注煮到了,施郦“表现反常”,一是老来转悠查点有没有她的信,二是象在张望等人。

小哥哥就要回黄山了。星期天晚上,九点多钟从店里饯行出来,小哥哥送她回学校。天够冷的,而“丹丹”又穿得单薄,——说来可怜,从小长到15岁,她还穿不起一件御寒的新棉衣。正好一辆火车呼啸而来,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小哥哥喝了点酒,有点失态,忍不住动了感情,爱怜地抱住她吻了一下。这么突然地平生第一回,真有说不出的奇妙感觉。施郦又羞又气,猛地一把推开小哥哥,就“蹬蹬蹬”地径自走了。

第二天,本来施郦跟他约好,下午四点半到外面见最后一面,给他送行的。这下变卦了,但她陷入极度矛盾的心理:一方面不能容忍他竟敢动手动脚,轻率地冒犯自己,另一方面又极其渴望看到他,她实在喜欢这个“亲爱的小哥哥"。

施郦违心地强忍着,在校园里失魂落魄地徘徊。有个同学来叫她:“门房间有人在找你!”“我不去!”等到小哥哥走掉了,她又后悔了,赶到门口去张望,真希望他能突然出现在面前。

小哥酒早吓醒了,他给施郦写了一封“悔过信”“……星期天晚上,我酒喝多了,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使你生气……”他又约她“星期六见最后一面”,但到时候这一面还是没见到。那个晚上,他焦急地、痴情地在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等着……

动身回黄山前,他又给丹丹写了一封信:“说句心里话,在我所认识的女性中,我觉得只有你才值得我爱。不过,我也知道我们之间的差别,另外过早恋爱也可能耽误你的学习,会引起家里和老师的猜疑,这样对你不利。反正我们都不应该考虑这个问题,将来如果你家里许可的话,那我这个普通人将会爱上你这个特别人,并且会追求你的。现在考虑,可能是早了点,我希望你能静下心来,争取实现你上大学的愿望。”

小哥哥做梦也没想到,这两封信——年11月29日中午,同时到达学校后,竟被老师“扣押”了。而且,当天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施郦就被叫到教导处谈话。谈话的规格相当高,出动了一位班主任,一位教导处老师,一位副教导主任。

老师说谈话时,“态度非常和蔼、亲切”,“象对待自己的女儿”。“我们没有拆她的信……”被谈话者却对之深恶痛绝,说他们私拆信件,还“审训了一顿”,“给我施加压力……”

然而,有关这场谈话的详情却无法得知,死无对证。究竟是死者诬陷了生者,以怨报德?还是生者味着良心说了假话?真相只有上帝才知道!

事关重大,却又无法对证,还是摘引区公安分局的有关“陈述笔录”吧:

(校副教导主任,女)在“笔录”里说,“最近期间,施郦反常,据反映,近日她常到门房间去查看来信,或在校门口东张西望,好象在等什么人。上星期五,学校里收到两封给施郦的来信,信给了班主任老师,班主任又交到教导处,因为班主任是男老师,想叫教导处女老师一起帮助找施郦谈话,做做工作……施谈了真实情况后,我们对她进行了教育,施本人表示,不想再与××来往,并断绝关系。最后施提出要两封信,我们将信给了她。施看完后,表示愿意将信留给教导处,由教导处再将信寄回给××。”

(班主任,男)在“陈述”中说:“上个星期开始,我发现(包括科任老师反映),施郦上课思想不集中,下午上好两节课就到校门口想出去,到汽车站那里等人,有时到门房间询问是否有她的信。上星期五我们发现她有两封信,都是大统路60号一个私人旅社里发出的。下午,我校两位教导处老师和我一起找施郦谈话,了解情况通过谈话,施表示与对方不谈,信件由老师转交家长退回”

中午扣信,下午谈话,端的是“快刀斩乱麻”。老师放心了,以为问题基本解决了。

斩不新,理还乱。老师一定要她跟小哥哥断绝来往,要不就告诉她妈妈……施郦一下子精神崩溃了,心死如灰了。没有他,离开他,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指望呢?她曾对人说过:我们学校是“灰色堡垒”,叉封闭又保守。一个月前她曾在日记上愤愤不平地写道:

10月31日。星期四。晴转阴。

……学校实在太封建,太不讲理。他们不懂少男少女的感情。我看到告示后吓了一跳,仅谈话时间过长,交往过密便要处分?我实在想不通。难道非要整天愁眉苦脸才让他们放心吗?难道书呆子才是他们所需要的么?难道带给人欢乐的感情竟是犯罪么?

谈完话,她就回寝室,躺在床上哭了。同学们夜自修回来,看到她和衣睡着了。脸上流着眼泪,手里抱着小哥哥送给她的一尊雕像——一个正在专注地看书的美丽少女的半身石膏像……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黑色的星期五,情绪急骤变化的她,偷偷写下了一篇日记。这是施郦一生中最后的日记,也是一封没有发出的给小哥哥的信。

星期六起来,施郦已经相当镇静了。她一早,就去找一个姓许的女同学还钱,并问道:“假设一个人死掉,人家会记牢伊多长辰光?大概很快就会忘记光了?”小许也没在意,“这不大会吧。”中午,又郑重其事地把一个跟她比较要好的男同学叫来问他:“我假使死了,你还会记得吗?”下午,收拾好一只装着她喜爱的小玩艺儿的木箱,她早早离校了,却没有直接回家。

她在外面慢慢兜,进行着生与死的思考。

她妈妈急坏了,一次又一次到马路上等。六七点钟了,妈妈又一次去等,才见她低着头,腋下夹着箱子,拖着脚步走过来。妈妈嗔怪说:

“唷,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妈妈,我下次再也不会这么晚了。”

“东东,明天想吃点啥?”

“吃全素!”

星期天下午,她没和妈妈一起去听评弹,要钱去买了一根项链。还买了六张圣诞节贺年片,分别寄给曾经给予她关心和友谊的老师和同学。

晚上,她该回学校了。妈妈也该要“避难”了。妈妈把她送到十五路车站。她一下子抱住妈妈,抱得紧紧的,叮嘱说,

“现在你条件好些了,买点好的吃吃。”妈妈很奇怪,她平时跟我不是这样亲热的呀!

施郦半路上下了车,又悄悄回家了。夜里,她狠下心肠,用剃须刀割断动脉自杀。哪想到割了十二刀,动脉没有割断,却割断了肌腱。血流了不少,她自己用纱布作了包扎。隔天,妈妈回来了。“怎么没去学校?”“我发寒热,跟老师请假了。”妈妈见她手上裹着纱布,被子上也血迹斑斑,又问她。“不当心皮碰破了,妈妈,不要紧的。”妈妈看了看菜刀,见上面没有血迹,就放心了。

舅舅也给瞒过了。他只知道,星期天晚上施郦想去寄封挂号信,不晓得邮局关门了没有。后来,她又把写好黄山地址的信封交给他,“要是邮局打烊了,请你明天帮我寄。”舅舅却不知道,那是一封生离死别的信——

“小哥哥,我们要永别了,那个算命的人说得一点都不春。我不可能活到17岁的。看来,连16岁也活不到了。

“小哥哥,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一直责怪你不写信给我,我不知道你写来的两封信己给学校扣了。他们这些正人君子,私拆别人的信件,还把我叫去,审训了一顿,并要我从此和你断绝关系。他们把你说成流氓,坏蛋,说你只是在欺骗我。他们要把你的信原封不动地退还给你,还要告诉我妈妈,他们到处都给我施加压力,我给他们逼得没法了,小哥哥。他们这些大人,为什么都不能容我们,难道这茫茫人海竟容不得我们俩吗?我们并没做什么坏事啊!为什么人们到处把我们当作十恶不赦的流氓!我不明白。

“我无法再活下去了,学校、家庭、社会與论,将会象大山一样,把我压在下面,使我永远不得翻身。我不想让他们压着我,我不要他们管!但我没力量挣脱他们,那么最妙的办法就是毁灭自己。小哥哥,我是多么希望能和你在一起,我希望能再见你一面,哪怕一面也够了,可是小哥哥,你为什么就走了啊!如果再晚几天,哪怕两天也能再见你一面了。命运啊,你太不公平了!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我。

“小哥哥,永别了,今生今世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倘若有来世,我真希望能和你在一起。不要难过小哥哥,你不是常看到黄山的云雾吗?那么缥缈,瞬息即逝。就把我当黄山的云雾吧,人生中象这样的一场匆匆离别是很多的。不管它给你带来什么,都不要把它放在心上。找个美丽、善良的朋友,成家立业,望你能生活幸福。

“小哥哥,如果你真的在骗我,从没把我放在心上,我也不怪你。我只知道,我爱过你,一心一意爱过你,这就够了。

我不一定要你也爱我,爱不是自私的。

“我感到我现在就死是幸福的,因为我想,你是爱我的,也许我活着,会听到你说不爱我,那将是多么痛苦。我常在自己的幻觉中看到你是多么爱我,我是多快活,这个幻觉一直陪伴我到生命终止,我死时将是幸福的。

“小哥哥,如果你是真的爱我,也不要为我哭泣,不要为我伤心,只当从没遇见过我,我很坏的,不值得你留恋。犹如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你继续你的工作,你不是想成名吗?为它而努力吧!最好能以高超的技术,进全国摄影家协会,如我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的。小哥哥,也许我死了以后,学校会有人找你麻烦,你也许因我而受连累,如果那样,你会怪我吗?小哥哥,把我第一次给你的书签保管好,它或许能证明你是无罪的。

“那天晚上,你亲了我,现在,我真想再让你亲我一次,上一次你吻我,是为了分别,这一次是为了永别。可是,不行了,小哥哥,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难过极了。

“也许你收到我的信时,我已睡着了,你再唤也唤不醒我了,不要为我难过小哥哥。那儿一定很美,那儿一定不会再有人管着我,那儿”

日记戛然而止了。最后的一篇日记,却没有说完最后一句话,是被痛苦、抽泣打断的吗?

12月3日,下午。施郦对妈妈说,要到静安区图书馆去。到弄堂口,她把眼镜戴起来,细细地、动情地端详妈妈。“妈妈,再会了!”妈妈又一次感到诧异。女儿怎么啦?

这一去,好晚好晚她还没回来。妈妈越等越急,四处寻找她。她痛苦不堪地回忆说。

“去图书馆找,没有,我急忙赶到中学。老师告诉我,上星期五找我女儿谈话,这个男的住在大统路旅社。于是,我急忙赶到大统路,可旅社里的人说这个人早走了。我再赶到北站、长途汽车站,等到开车,也没见到我女儿。回到家中,还是没见到女儿,天已经亮了,我再赶到学校,公安局的人已经在等我了。”

施郦,你在哪儿?失声痛哭的妈妈在呼唤你。

——她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却又是死心塌地地“走向深渊”……

象是鬼使神差似的,她登上了普陀区一幢暗红色的七层楼。这楼上还没人住,地上满是尘灰,墙倒是洁白的。虽说是铁下心来死,她还是对人生依依难舍。“我不留恋这个世界,但我留恋这个世界里所产生的感情,特别是对艺术和他的爱。”她的脚印来来回回,重重叠叠留在地上。

从傍晚走进午夜,从午夜走向凌晨。她坐在窗台上,还在作生与死的抉择。她在白墙上留下了一行文字:“一时的痛苦,换来永恒的安乐。”

这是年12月4日凌晨3点多。她没能战胜自己,她身上有着可悲的缺陷和弱点。在世俗偏见面前成了失败者。她终于纵身跳了下去……“15年来,家里是那么苦,施郦也没想到过死。如今怎么会不明不白地死了?”施郦的母亲在公安分局里痛不欲生,一次次昏厥过去,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一定要公安人员找出施郦自杀的原因,她要去撞死在逼死女儿的人面前。

她怎么会不明不白地死了呢?

读一读施郦留给舅舅的遗书和日记吧,——妈妈很可悲,女儿这些最可宝贵的东西,都不是留给她——一个含辛菇苦的不幸母亲的。

“舅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怪我,我对不起你,本来我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使您下半生幸福,快乐,看来不行了,我只能来世报答您了。

“我从小就一直生活在您和外婆身边,外婆去世后,你就是我最亲的亲人了,我一直非常学敬您。从没因任何事情怨过您,但我的脾气或许太象你了,表面看来,我似乎对您很冷淡。

“我相信您,舅舅。因此,那天晚上我把他的地址告诉了您。我很无用。本来打算那天晚上就走的,想不到没成功,流了一点血。舅舅您相信我吗?我什么事也没有做错,可那些老师却把我当杀人犯一样看待,我恨透了他们,如果说我的死是为什么,那就是他们逼的。舅舅,千万别去找他的麻烦,他是无罪的,可能的话尽量别让母亲知道有他这个人。若她知道了,无论如何别让她去找他的麻烦,我求你了。无论谁,都不要去找他,我已死了,要追究责任都是我的,他们己经把我逼死了,该心满意足了,不准他们再去嫁锅于他人!千万千万!这是我最后一个要求了!求您一定答应我,否则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舅舅,舅母待你还是很好的,以前你们吵架都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母亲不会在上海,那你们就不会那样了。不要腐婚,她虽然气量小些,但还是个好妻子,作为一个妻子,只要能待你好就行了,何必有其他所求呢?我死后母亲一定会回江西的,这样就什么矛盾也不存在了,否则象你这样连衣服也没人洗补,我真难过。我死对谁都没有坏处,他们可以心满意足,你可以得到家庭的幸福,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母亲,我现在这样死也许足没有道理的,她含辛茹苦养育了我,我却不能报答她。若论旧理,那我就大逆不道了。不过我若活着,她还得再苦7年,她一人的工资若一人用,那就够宽裕的了,没有了我,她也许会比现在舒服些,我尽惹她生气。

“舅舅,这世上除了那几个老师,还有一个人我不能原谅,就是我那个‘父亲’,若他真的离开了人间,那我不很他,但若他还活者,那我绝不完容他,直到我死前最后一刻,我也要诅咒他!不许他来看我,更不许他叫我‘女儿’,他没资格做我父亲!在我心里,他早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永别了,舅舅,我真想弹一曲玛丽歌给您听,您教会我弹吉他,还没弹给您听过呢,不过我弹得很糟糕,特别是节奏掌握不好,真笨!

“不要为我难过,只当我从没到过这个世界,我想那个世界一定很美,要不死去的人怎么没一个人肯回来呢?我死的时候是快乐的,马上就能够离开这个世界,我很高兴。唯一难过的是要离开您,永远也见不到他,我很喜欢他的,舅男,不要说我荒唐,我觉得他很好,所以再次恳求您,千万别让任何人去找他的麻烦,否则我会很伤心的,因为他没有错,如果为了我而受害,我怎安心呢?我们的感情是纯洁的,不信等我死了后可以体检,最越轨的举动是他醉后吻了我一下,而且那也是为了分别,无论别人怎么说,您都能相信我是没错的吗?我相信我没做错什么,我们都没错,是他们容不下我,我没罪啊。

“永别子舅舅,祝您全家终身幸福!

“舅舅,母亲在校收拾东西时,让她把我枕边那尊石膏像小心地捧回来,其他东西可以不拿,这尊像无论如何要没有任何破损地取回来,把我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套在石膏像上,让它永远伴着我。

“不要为我开什么追悼会,不准那些老师假惺惺地来看我(除了陈虹、章风正和美术老师),若是同学,还可以。骨灰能撒,尽量不要留着。

“噢,还有一张欠单:

“任老师24元,大军24元,三舅妈2元,饭费24元,姐姐2元。或许还有遗忘,尽量想想。

“再见!碗橱里有我的一本日记本,我把它交给您了,谁也不要给看,就连母亲也不要给。”

一个太过年轻的生命远去了。

一个意想不到的惨案酿成了。

大理石骨灰盒上,挂着施郦遗像,只有那把吉他,那座石膏像,陪伴着她孤独的灵魂。

我和陪我一起来的青年报记者小钟神情一样沉重,一样压抑。我想起她那篇关于施郦文章的结尾,她写了一段令人振聋发聩的文字:

——是啊,人们想不到的事实在太多了。但是,现在该好好想一想了: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做母亲?我们现在怎样做教师,做校长?假如缺乏尊重、理解,教育意味着什么?假如只是为了防范,不出事情,爱的雨露又怎能滴入孩子的心田?

——天底下最宽阔的是海洋,比大海更宽阔的是人的心灵,当-一个少女被纯真、热烈、复杂的感情所缠绕,剪不断,理还乱时,单靠出示“红牌”警告,就能解决问题吗?

——施郦不是完美的学生。她的性格、心理有明显的缺陷,但她毕竟只有15岁,这样一个处于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如此匆匆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们不应该深思再深思吗?

此时此境,我深深地、严峻地陷入了思索。

说来令人震惊,在血淋淋的施郦悲剧之后,不到一个月,

上海又发生了一起15岁的女中学生自杀事件。而且,很难想象,悲剧是否就此绝迹。

这血淋淋的事实,都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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