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

首页 » 常识 » 问答 » 我们的小狐狸长大了,可他许诺我的凤冠霞帔
TUhjnbcbe - 2024/10/6 16:52:00

1

我叫伏卿,这是名,我没有姓。

我生于沧山,长于沧山。一个人在沧山长到豆蔻年华,我遇到了姬玄策。

他说他是雍朝嫡系皇孙,大旱降临,奸臣作祟,天下大乱,雍一夕之间灭亡,皇族被屠戮殆尽,他在忠仆的护送下侥幸存活下来,如今他是雍皇室仅存的血脉。

他说他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历经了无数磨难才走到沧山,请求神女入世,助他收揽天下,平定动乱,还百姓和乐安宁。

神女是什么?百姓,又是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沧山之外,是九州四海,芸芸众生之中流传着一则传闻——沧山,是神山。山中有神女。得沧山神女者得天下。

百姓,是山外面人们区分族人的称呼,也指黎民众生。

我没有姓,因为我没有族人,我只有我自己。

我从未想过外面的人竟然对我有这么高的期待,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且对尘世一无所知。

可那时姬玄策凝视着我,说我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少年时期的姬玄策,遭逢巨变,漂亮的丹凤眼里,还藏不住不屈和愤恨,如一团炽烈的火燃在浓墨般的黑暗里,灼人心弦。

我说:「好。」

因为他说黎民众生正在水深火热之中,因为他说我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我随他走出了神山,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我没有传说中通天彻地的神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特殊在哪儿,我只能如平常人的样子,陪他辗转流离,陪他吃糠咽菜,陪他招兵买马,东山再起。

我陪着他,吃了好多好多苦,如今苦尽甘来,这甜,他却要捧着送给别的人了。

2

我的魂魄飘在半空,冷宫安静空荡。

远处燃起了烟火,火树银花,热闹至极。

我飘到了人最多的大殿,姬玄策新选的皇后孟菁菁正在试喜服。

红色的,红得鲜艳夺目。

让我想起我与姬玄策成亲那会儿,两个人穿着廉价且不合身的红衣服,那颜色暗沉又古旧。

那时刚出沧山,他还是亡国被追杀的前朝皇室,落魄贫寒,我与他一起流亡了好几年,在穷乡僻壤的一间茅草房里成了亲,唯一剩下的银钱用来置办了两身最便宜的喜服,没有条件置办聘礼,连大雁都没有,于是他用捡的一只小狐狸作替代。

也没有亲朋好友,两个人拜过天地与神山,便算礼成,没有祝福,没有热闹,甚至没有一个好天气。

那天下了倾盆大雨,茅草屋漏雨,好不凄惨。

即使是这样,我也从没想过抛弃他,不曾有半句抱怨,反而苦中作乐安慰他鼓励他:「等小狐狸长大,我们肯定能住上能遮风避雨的屋子。」

他觉得愧对我,承诺日后有条件了,一定要补我凤冠霞帔,补我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食言了。

小狐狸早就长大了,茅草屋也早就塌了。

我们一起历经艰苦,一路攻破帝都,他很快就要登基为帝,坐拥天下,皇宫巍峨连绵,显得遮风避雨是多么微小可怜的心愿。

可他许诺我的凤冠霞帔,却穿在了别人身上。

这盛大的立后典礼,黄金珠宝作聘,堆了满地,高朋满座,祝福声声,礼官司仪,流程复杂,特意着钦天监选的好日子,晴空万里无云,明月当空高悬。

普天同庆,热闹至极。

可与我没有半分关系,我一个鬼,孤零零飘在角落里。

3

刚踏破雍京城那会儿,姬玄策在万民呼吁之中准备登基为帝。

侍女小彩兴高采烈催促我准备嫁衣,说主上登基了我就是皇后,届时他定会补我一场盛大的婚礼。

还说她们山外面的女子,一般都是自己亲手准备嫁衣和贴身之物,以示郑重。

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只好四处讨教别的妇人,扎烂了一双手,才勉强绣出来一对鸳鸯。

我不明白,为什么山外面的人,要在缔结姻缘的时候,崇尚鸳鸯这种朝三暮四的禽鸟,可她们都这样做,我也只好笨拙地有样学样。

小彩捧着那块绣着鸳鸯的帕子:「这野鸭子绣得还挺……初具鸟形的。」

我认真地纠正:「这是鸳鸯。」

「什么?」小彩瞪大了眼睛,左看右看,最后看笑起来,引得我也忍不住笑,我俩笑作一团。

小彩最后自己劝导自己:「您是皇后娘娘,您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谁敢笑话您,小彩掌她的嘴。」

可我还来不及给姬玄策看我艰难绣的丑鸳鸯,就被通知皇后不是我。

小彩是我随军路上捡的,她快饿死了当时,我救了她一命,她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只知道她们乡里都是女子亲手置办嫁妆。

她也不知道,原来如皇后一般尊贵的身份,是不需要自己绣嫁衣嫁妆的,数百技艺高超的绣娘连夜赶制的凤冠霞帔摆在那儿,奢华又精美。

现在想来,我和我那对丑鸳鸯确实可笑。

孟菁菁穿好了整套的凤冠霞帔,精致华美的衣裳,衬得她美丽不可方物,在周围喜娘命妇的一片赞美声中,姬玄策着帝王冠冕缓缓走进来。

他现在也通身气度不凡,龙袍华贵极了,和孟菁菁那样般配,不似我与他成亲时,寒酸又落魄。

孟菁菁满脸娇羞与他谈笑,说起我,脸色变得有些落寞:「臣妾常常遗憾与陛下相遇得太晚,陛下的少年意气、旧时回忆,全都归了伏姐姐。对了,伏姐姐一个人在冷宫,陛下不想她吗?」

姬玄策皱眉:「提她作什么?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没有什么好回忆的,不必羡慕。」

孟菁菁掏出一块手帕,上面是我绣的丑鸳鸯,有些委屈:「这是伏姐姐托人送我的,她肯定是怪我了,拿这丑东西来讽刺我。」

我惊讶地看着她手里的帕子,往人群里一扫,看到小彩在角落里心虚的目光。

原来小彩也背叛了我,把我绣的丑鸳鸯献给了孟菁菁,变成一件污蔑贬低我的兵戈。

姬玄策让孟菁菁把帕子丢掉,温言安抚她:「等忙完大典,朕带你去找她算账。」

孟菁菁随手把帕子扔了,一敛眉,底下尽是暗藏的得意和轻蔑。

4

我随着帕子飘到外面,试图把它捡回来。

即使它粗劣丑陋,一点也比不上绣娘绣制的精品,无人在意,可它是我花了那样多的心思绣出的第一样东西,对我来说是不同的。

我徒劳地捉了几下,手穿过去,捉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风吹落在角落里,被来往的人踩踏变形。

我失落地飘在周围。

今天是姬玄策的登基大典加上孟菁菁的立后大典,到了最重要的环节,两人在高台之上受着万民朝拜。

人群沸腾起来,高呼万岁。

我听见他们说着帝后的般配,一个是九天下凡救世的神女,出身高贵,容貌美丽,知书达礼,一个是流落民间又东山再起的皇族,俊美无俦,又是帝王之尊。两人简直是天作之合。

偶尔有不合时宜的声音冒出来:「可是陛下的原配不是那位吗?最早,那位也是被称为神女的。」

很快就被斥责:「瞎说什么,毁容又恶毒的冷宫弃妃,出身低贱就算了,还丑人多作怪,怎么配和孟皇后相提并论?」

我一顿。

是了,如今世人眼里,孟菁菁才是神女。

5

孟家是前雍朝时留下来的大世族,作为孟家最受宠的女儿,孟菁菁出身高贵,知书达礼,被誉为乱世之中一颗「明珠」。

那时我俩刚成亲不久,姬玄策开始招兵买马,他利用我的「神女」之名,吸引了许多有识之士。

后来,人们发现我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少女,没有想象中的无边法力,落差极大。

又有敌方谣传,我并非真的神女,扰乱姬玄策手底下的军心,随着流言越传越广,许多号称是「真神女」的人冒出来,我开始在一众「假神女」中泯然众人。

再后来,孟家说自家女儿出生时百花盛开,鸾鸟齐鸣,及笄时,有老道路过,说此女不凡。

孟家高明,没有直接言明想抢夺神女的名号,只是请了个老头扮作老道,众目睽睽之下演了一场戏。

接着百姓自发相传,说孟家菁菁才是真正的下凡神女。

她身份高贵,容貌美丽,又温柔优雅,符合人们所有关于神女的幻想,渐渐地,孟菁菁成了世人信奉的沧山神女。

而我,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孤女,身份低微,自称神女只会让人以为东施效颦,徒增笑柄。

那些人以为,神女只是姬玄策捏造出来的一个噱头,这个噱头谁占了就是谁的。

只有姬玄策知道这是真的,是他亲手把我从神山带出来的。

可他并不帮我澄清,因为这是费时费力且没有用处的事情。

他用「得神女者得天下」的名头招揽贤才的目的已经达到,占尽了先机,后面谁是神女已经无关紧要,他只觉得那群人争一个神女的名头可笑得很,让我不必在意闲杂人等的眼光。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不过是,言谈攻讦都不在他身上罢了。

6

那段时间,我无法服众,底下人都认为我是欺世盗名之辈,所以当我预感到姬玄策有难,想带人去接应他时,他们都觉得我懂什么,肯定是瞎折腾。

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我只得一个人牵了匹马赶过去,果然看到姬玄策带着的队伍遭遇了敌人伏击。

我不知道我竟有这么多的勇气,一个人引开追兵,面对凶神恶煞的敌军,被团团围住。

血腥味充斥鼻尖,让我感到恶心,止不住一阵干呕。

一群男人哄笑起来,说我不会是怀孕了吧。

我当时也才知道。

乱世兵如匪,向来没什么同情心,猜想我怀有身孕,却还是色眯眯看着我,想动手动脚。

我惊惶无措,狠了狠心抢了一把刀把自己脸划得稀烂,血肉模糊,他们恼火地「呸」了一口:「看着就倒胃口!」

一群人气急败坏,生剖了我的肚子,月份小,自然没剖出来什么,血流了一地,把雪都染脏了。

敌人哈哈大笑,感到无趣了,终于才走开。

他们以为我活不了了,便没补刀,我也以为我活不了了。

可想想下落不明、生死未知的姬玄策,我迷迷糊糊晕了许久,醒时又咬着牙爬了起来,自己给自己粗略包扎好,跌跌撞撞去寻找他。

雪一直下一直下。

血是热的,雪是冷的,掺在一起,冷暖自知。

我在隆冬大雪天,顶着刺骨的朔雪寒风找了姬玄策好久,他重伤快死了,我划烂自己的手掌喂血给他,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拖着一副千疮百孔又失血眩晕的病体,把昏迷的他一点一点,挪到了勉强能挡风雪的破庙里。

我出去寻找生火取暖的枯枝,回来时,就远远看到孟菁菁的马车刚好路过,姬玄策也正好醒来。

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孟菁菁。

7

而孟菁菁撒谎说,是她救了他一命。

可笑,除了我,谁能救得活一个心脏被刺穿快死掉的人,我渡给他的每一滴血,都何其珍贵。

我是真正的神女,我的血,可生死人肉白骨。

这是姬玄策发现的,除了我,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这样拙劣的谎言,明明一想就满是破绽。

可姬玄策还是对着孟菁菁温和地笑,说谢过孟姑娘救命之恩。

后来,我也曾向他清清楚楚地解释过当时的情状,他只是皱眉冷脸,末了摸摸我的头,叹息:「伏卿,你变了,你以前不会为了揽功劳污蔑别人的。」

我忽然没了向他诉说的欲望,一个人去找了大夫看病。

大夫说,我确实怀过身孕,只是已经没了,而且以后,再不会有孕。说我怕是要落下病根,怕冷畏寒,气血不足。

大夫和蔼地看着我,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哭了,说:「好。」

我以前,什么都和姬玄策说,唯独这一件事,隐瞒了他,怕他分心,怕他担忧我。

如今看来真的是自作多情。

8

从那以后,他们两个人就慢慢走到了一起。因为孟菁菁的缘故,到最后三分之势快崩塌时,孟家归降于姬玄策。

姬玄策一举灭了另外一方势力,成为结束乱世最后的赢家。

在他势单力薄时,他需要我,用我的名号和雍朝遗孤的名头立足,而他现在大权在握,我的存在便显得不合时宜。

孟菁菁不一样,她背后是孟家,她有家族撑腰,她是世人眼中的神女,她美丽聪慧……比起我,她更适合成为一国皇后。

比起我,她更配得上如今的姬玄策。

毕竟如今的他,是九五之尊。

我容颜尽毁,他依旧俊美无俦。

两个人在百姓的朝拜之中退场,到了凤栖宫,孟菁菁坐在满床花生瓜子上,满脸羞涩喝下交杯酒,不好意思说:「伏姐姐和陛下这么多年了,也没为陛下生个一儿半女,臣妾却很喜欢多子多福,陛下不会嫌烦吧?」

姬玄策淡声:「怎么会?」

孟菁菁:「若伏姐姐给陛下生了孩子,现在也不必一个人在冷宫了,陛下多少会顾念一点情分吧?」

姬玄策有些烦躁:「朕不需要她的孩子。」

我无意再听他们继续交谈,飘到外面屋顶上发呆,然后就看到人快散尽时,小彩走到偏僻的角落,趁人不注意将那块帕子捡了起来,拍干净。

她拎着一个食盒往冷宫去了,我跟着她,见她停在了门外,大声喊道:「娘娘,小彩给您带了热饭热菜来。」

过了好久,里面没有丝毫动静。

就好像里面的人知道被背叛,在责怪她。

小彩心虚不敢推开门,只是拎着食盒挺直了腰板立在风雪里:「娘娘,人往高处走。小彩卑贱怕了,别怪小彩,要怪就怪您为什么到手的权势地位都守不住。」

说完,把食盒和帕子留在门外,转身走了。

9

我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

是啊,我什么也没有守住,不仅是姬玄策、皇后之位,甚至连小狐狸和我自己的性命也守不住。

身为姬玄策的糟糠之妻,他登基为帝时却只封我为贵妃。

贵妃,再金尊玉贵,也只是妾,是臣。

更可悲的是,我这贵妃,也就当了一天不到。

封我为贵妃的那天晚上,孟菁菁破天荒来找了我。

她被世人推崇为九天下凡解救世人的神女殿下,传得久了,便连自己也不自觉信以为真,衣着气韵,都按仙女的做派来。

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裙,显得圣洁美好。

她怜悯地看着我:「伏卿,你才该是当皇后的那一个。」

我不知道她是何用意,略带警惕地望着她。

孟菁菁好像很为我惋惜,作不食人间烟火的悲天悯人神态:「我是孟家最受宠的女儿,本就尊贵,这皇后当不当对我来说也没所谓。你不一样,你除了姬玄策,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亲昵地拉起我的手,柔声说:「伏卿,待我见到玄策哥哥,一定会好好说他一顿。」

我想挣脱她的手,说话间,孟菁菁突然塞了一把匕首到我手里,按着我的手往她肚子上一捅。

她脸色骤变,惊讶地瞪着我,大声喊道:「我都说了对皇后之位不感兴趣,你为什么要杀我?」

说着,她害怕地退开,跟着她来的侍卫立马团团将我围住。

我手里还拎着滴血的匕首,孤零零愣在敌视着我的众人中央。

一扭头,看到正好赶来的姬玄策。

10

我愣愣注视着姬玄策,张口想解释清楚:「我没有……」

「陛下,我家主子好好地跟她说着话,她嫉妒我家主子,突然就伤人,还好刺偏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孟菁菁的贴身婢女气愤地打断我,向他告状。

孟菁菁虚弱地靠在婢女身上,腹部汩汩流着血,白衣美人受伤,让人不自觉垂怜,她惊恐的神色已经收住了,平静地劝谏:

「陛下,是臣妾占了她的皇后之位,不怪她怨恨,怪臣妾自己。」变相坐实了婢女的话。

原来她来,是想陷害我。

一来就隐晦地炫耀自己的身份和姬玄策对她的重视,贬低于我。

端着一副温柔悲悯的神女姿态,嘴上说着不在意皇后之位,行动却实打实地在争、在抢。

孟菁菁一向是这样的人,表面端庄高贵,背地里残害平民,打压同族,狰狞又狠毒,虚伪极了。

正如初见时,她说自己救了姬玄策一命。

现在,孟菁菁陷害我,姬玄策沉着脸看完孟菁菁的伤势,讽笑着质问我:「伏卿,你以为杀了菁菁,你就能当皇后了吗?」

我心忽然一痛,感到委屈时不自觉放低了声音,闷声解释得清清楚楚:「是她故意把着我的手捅自己,做戏给你看,我没有想杀她。」

姬玄策却没听进去,冷声吩咐:「将伏贵妃打入冷宫。」

我怔怔望着他,一串眼泪止不住地滚下来。

解释得再清楚,他不信我,也是没有用的。

上一次是,这一次也是。

原来二选一不被选择信任的那个人,这样地委屈和难过。

11

我很安静地踏进了冷宫,什么也没有带走,只是抱着我的小狐狸。

又是一年隆冬大雪天了,破败的宫殿四处漏风,又没有炭火生暖,冷得刺骨,寝被单薄,我之前落下了病根,畏寒怕冷,抱着小狐狸蜷缩着入睡,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小狐狸很乖,躺在我的怀里,我俩互相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微薄的暖意。

我认真地把院子里的草一点点铲掉,种满了沧神花。

这是沧山独有的花,纯白色的,透着点冰蓝,如一抹月色,看起来神秘又皎洁,出了沧山,九州四海,便再找不到一朵同样的小花了。除非是我亲手种下,但我不在时,这些花全都会枯萎。

沧神花,寓意着福泽、安宁、海晏河清。

这么多年,即使辗转流离,在哪都待不久,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还是会不厌其烦地种满漂亮的冰蓝色小花。

我把每一个姬玄策在的地方装点成家的模样,铺满福泽和神佑,已经成了习惯。

但如今这一片,是为了我自己而种。

不论山在哪儿,沧神花总是朝向神山的方向,为我指明真正家的方向。

12

在冷宫待了没多久,姬玄策来找我,要我放一碗血给孟菁菁治伤。

因为临近大典了,孟菁菁还没好全,影响参加立后典礼。

我不愿意:「她不是我的谁,甚至是我讨厌的人,又没有生命危险,我为什么要浪费血来治她那点小伤口?」

神女之血何其珍贵,不是拿来这样浪费的。

姬玄策扔给我一把匕首,面上没什么表情:「她这几天疼得睡不好,不过是一碗血而已,又是你自己造成的伤,你就当赔罪。」

不是我造成的……

我感到一阵无力和疲惫,已经不想再废话解释什么了。

我不愿意,与他僵持着,小狐狸溜到他脚边撒娇求抚摸,姬玄策捏着后脖颈把它提起来,打量几眼,有些厌恶:「这畜生你怎么还留着?」

小狐狸害怕地扭起来。

我心里一阵惶恐,怕他伤害它,立马上去把小狐狸抱进怀里,垂眸低声说:「我答应你就是了。」

姬玄策皱眉看着我警惕的模样,放下手,僵硬地辩解了一句:「我并不是在拿它威胁你。」

我沉默不语,捡起匕首利落地在手上划开长长一道口子,血流出来,滴进碗里。

他把那碗血端走混进药里。

然而没有用,得是新鲜的才行,于是他趁孟菁菁昏睡时,把我带到她宫里,又放了一碗血。

她的宫殿可真暖和啊。

我因为失血四肢冰冷,揭开纱布在旧伤旁边,又划了一道新伤,看着她喝下我的血,肉眼可见面色红润起来。

我苍白着脸,手心一阵一阵钻心地疼。

姬玄策,你知道不知道……

我也是会疼的。

13

大典前夕,孟菁菁好全了,听说我用秘法治好她,假惺惺说要来感谢我。

带着乌泱泱一大群人,把我好不容易养活的沧神花踩得七零八落。

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看似感谢,实则炫耀得意的话后,她发现了我藏起来的小狐狸:「呀,哪来的白狐狸,好可爱!」

说着,不顾我的阻拦,自顾自把藏在筐里的小狐狸倒了出来,小狐狸仓皇逃窜,想往我这边跑,被她身边的宫女提住一只脚倒拎了起来。

我看得心疼不已,推开她们把小狐狸抱着,警惕又敌视地看着一群不速之客。

姬玄策也在,孟菁菁假装得很喜欢小动物,向他讨要我这一只,有臣僚禀告要事,他急着走,闻言不甚在意地决定了小狐狸的去向:「不就是一只小畜生吗,你喜欢抱去玩几天好了。」

说着便走了。

他一走,孟菁菁温柔高贵的笑脸突然冷下来,一把推开我,抓走我的小狐狸,一张脸,狰狞又恶毒:「伏卿,你看,连你们当初成亲的聘礼他都如此漠然。他不在意的哪是狐狸,而是你。」

我被猛力一推,头磕在墙上,瞬间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

天色已晚,寒风呼啸。

漂亮的沧神花稀碎一地,四周只剩下我一个人,还躺在地上,地面冷得刺骨。

14

小狐狸是我在这冰冷的世间仅剩的一点暖意了。

我找啊找,今天是登基和立后大典,宫里设宴三天三夜,晚上灯火通明,人流如织,热闹极了。

可这热闹,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我找得头晕眼花,应该是天冷加上磕到了头,旧病犯了,又失血太多,找得满身霜雪,终于在孟菁菁宫外一个不起眼的小草丛里,发现了一团白毛。

我跌跌撞撞扑过去,还在草丛里摔了一跤,等看清楚了枯草间的小狐狸,眼泪突然就掉下来。

小狐狸已经死了,被剥了腹部最柔软的皮毛,扒皮抽筋,死前一定害怕痛苦极了。

我哭着它抱起来,入怀满是冰冷。

我边哭,边抱着小狐狸走回冷宫,对着已经不会再回应我的它自言自语:「小狐狸,我们不在这住了好不好?我想回家。」

「我想回神山了。」我哭着低语。

头昏脑涨,一踏进冷宫,我就脚软跌在地上,我把小狐狸捧回来小心放在一旁,拿出仅剩的沧神花种子,直接拆开手上纱布以血浇灌。

沧神花会永远为神女指引山的方向。

往常,沧神花滴血即生,可是我试了好久,这些种子都毫无反应。

或许,是我沾染了尘世太多血腥、罪孽、倾轧、恶意,早就不再如最初那样神圣纯洁。

神山,不要我了。

神女再也种不出神花。

我腹部生疼,无力地倒在地上,蜷缩着抱紧冷透的小狐狸,委屈地小声呢喃:「回不去了。小狐狸,伏卿再也回不了神山了。」

远处燃起了烟火。

他们在万民跪拜之中普天同庆,我一个人在冷宫抱着冷透的小狐狸孤独地咽了气。

15

我太软弱,太天真,太过信赖姬玄策,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全都离我而去。

我在冷宫外的风雪里枯站了一晚上,变成鬼魂有一点好,就是我已经不再害怕寒冷。

又一点不好,我总是受着什么牵引一样不自觉飘向姬玄策,待在他的周围。

我看到孟菁菁手里的暖炉裹着白狐狸毛。

姬玄策也看到了。

孟菁菁面上歉疚,实则有恃无恐:「这畜生咬了臣妾一口,臣妾一时气不过,冲动之下就让人把毛做成了套子。陛下可是怨臣妾杀了伏姐姐的珍爱之物?」

姬玄策根本不在意,随口道:「补偿一只给她就好了。」

让人随便找了一只颜色差不多的狐狸过来,说是补偿,两个人派头极大往冷宫去,好像来找我算账的。

是了,他之前还承诺过带孟菁菁找我算账呢。

到了门前,任太监喊破了嗓子说「皇上驾到」,依然没有人出来接驾。

姬玄策摆手让太监退下,立在门前,凤眼微垂,便不自觉带出遥远的疏离感,声音也是浅淡毫无情绪的。

「伏卿,你可是在和我置气?」

没人搭理他。

姬玄策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荒凉铺满积雪的小院子里,破碎凋零的冰蓝色花瓣间,安静躺着一个蜷缩的人,雪盖了满身,眉眼间尽是冰霜色。

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门外孟菁菁惊叫一声捂住了嘴,人群哗然。

只有姬玄策,平静地立着,甚至比刚刚还要平静,自始至终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缓缓蹲在我的尸体跟前,修长如玉的手,一点一点拂去我身上的积雪,攥着死人惨白的脸,深深地注视着我的脸庞,谁也看不透他的眸色。

浓墨般的凤眸,眼底有一瞬的猩红,不过很快就消逝无踪。

他面无表情,沉声似呢喃似质问:「伏卿,你也会死的吗?」

这话说得我很生气,我又不是什么铜墙铁壁,旧伤复发,严寒入体,又失了好多血,连连遭受打击,没有生的意志,死了便也算解脱。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姬玄策重新站定,冷漠无情,淡声吩咐:「按宫规葬了就是。」

言罢理理衣袖,拂去一身霜雪,头也不回地走了。

16

我死后,姬玄策照常上朝,照常批折,照常吃饭睡觉,没过几天就是元宵佳节,他还带着孟菁菁微服去逛街。

满街的花灯漂亮璀璨,孟菁菁看中了一个莲花灯,他便买下了所有带莲花的款,让身后侍卫们一人拿一盏,笑得摊主合不拢嘴。

他们已经走远了,我还停在卖灯的摊子面前,看着角落里的一盏兔子灯,有些难过。

好像很久以前,他说过有钱了再给我买兔子灯,到我死都没有买。

我不想跟着他,又被迫跟着他,一路上耷拉着看他们开心地逛街,晚上回到宫里,姬玄策在书房看堆积的奏折。

我在房梁上发呆,一个妖媚动听的声音打断了我。

「呀,这里怎么还有个小神女?」

我一抬眸,看到对面那根房梁上斜倚着一个红衣美人,她好像对我非常非常好奇,绕着我飘了好几圈,忽然凑近了盯着我的眼睛,喃喃自语:「不,你和祂们都不一样。」

虽然我自己是个鬼,但我仍然害怕鬼,我紧张地挪开,小声询问:「你说什么?」

红衣女鬼笑开:「你以后会知道的。我叫梦姬,是一只梦魇,小神女,你叫什么名字?」

「伏卿。」

梦姬自来熟地热情地拉着我:「卿卿,你想知道这个男人在梦什么吗?我带你去看。」

「我不……」想,一低头,发现姬玄策不知何时睡着了,话没说完,就被拉进了他的梦境里。

不是什么稀奇的梦。

全是一些琐碎的旧事。

17

刚走出沧山那会儿,我对这世界充满着好奇,路上飞过一只蜻蜓,我都会激动地跟姬玄策分享:

「姬玄策,我看到一只翅膀比身体还大的虫子飞过去了,那是什么呀?」

在我的印象里,那段时间是少有的鲜活快乐。

可如今再看过去,我才发现姬玄策其实一直都在不耐烦地敷衍我,他不甚在意:「虫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我的分享得不到回应,时间久了,我也不再询问他,自己默默地观察,摸爬滚打地去适应。

路过一座正在庆祝元宵的城,看到满城的姑娘手里都拎着花灯,忽然升起幼稚的从众心思,我渴望地看着姬玄策。

「姬玄策,为什么她们都有漂亮的花灯,我没有。」

姬玄策摸摸我的头:「伏卿,我们的盘缠本来就不太够,没有多余的钱去买这无用的东西了。」

我失落极了:「好吧。」

可能是我这失落的模样实在是可怜,姬玄策一顿,末了补充:「等日后有钱了,我再给你买。你喜欢什么款式的?」

我便又开心起来,还煞有介事地挑起来,指着玉兔形状的那盏说:「我想要兔子灯,可爱。」

姬玄策说:「好。」

画面一转,便是现在的他一挥手,把整个摊子的莲花灯都给孟菁菁买下来的场面,接着梦境里,出现了游魂一般的我。

独自流连在原地,看着角落的兔子灯,连头发丝都带着落寞。

一阵眩晕袭来,我和梦姬又回到了房梁上。

他的梦醒了。

他梦到了今天跟在身后的我。

17

夜已深。

姬玄策缓缓睁开眼,幽沉的眸色比这夜色还寒凉。

我拽着梦姬飘到了角落的阴影里,黑暗给了我安全感,我问她:「你怎么让他梦到了我的魂魄?」

梦姬笑得花枝乱颤:「我们梦魇以梦境里的喜怒哀乐为食,只能诱导人做梦,但做的什么梦,可不是我能控制的。那是他猜想的画面,只是刚好与现实一样而已。」

我放开她,忽然有些难过。

原来他能猜到我会是怎样地失落,原来他全都知道。

他只是,漠然不在意而已。

姬玄策醒来,看不出做了噩梦的样子,从容地继续看折子,看完已经很晚了,老太监劝他直接在里间歇息。

他却推开门,淡声吩咐:「出宫一趟。」

他从小门出去了,身边只跟着三两随从,大半夜找到了做灯饰的匠人家里,一家人诚惶诚恐迎天子进门。

姬玄策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地把玩了一盏陈灯许久,才道出来意:「朕想,请你做一盏月兔灯。」

匠人擦了下冷汗,原来只是来买灯的。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了一盏格外精致的兔儿灯。

姬玄策拎着这盏灯,回了宫,一路闲晃悠,不自觉走到了冷宫门口,在雪地里站完了下半个晚上,晨曦初露时,终于上前推开门。

门内,却是一场空。

他瞳孔微缩,好像大梦初醒一般。

如玉无暇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了复杂的神色,最终克制着归于平静,极致到诡谲的平静。

他慢条斯理地把兔儿灯撕烂,一点一点,碎绢拆骨,低沉清冷的嗓音:

「死了就死了。朕从没喜欢过她,从来没有。从头到尾都只是利用而已,朕绝不会在意一颗已经无用的棋子死活。」

18

梦姬说,他脑子有病。

我不敢吱声。

因为我觉得,我才是脑子有病的那一个。

原来在他的眼里,一切都只是利用。

从头到尾,从最初他在沧山脚下眼神炽烈地看向我时,就是一场别有用心的利用,一路走来他说过的喜欢和爱,都是谎言,是虚假。

我经历的苦难和艰辛,却是真真实实的。

我真傻。

姬玄策让人把冷宫封起来,从此再没有踏进去过一步。

依旧是每天照常上朝,照常批折,照常吃饭睡觉。

吃饭时,孟菁菁献殷勤,小意温柔地给他夹了一块鱼,姬玄策微不可察地顿了片刻。

我不知道那一瞬间,他是不是想起了我。

沧山除了我和漫山遍野的花,几乎没有活物,我在山上也不需要吃东西,出了沧山的地界,那会儿是大旱饥荒之年,肉,尤其是鱼肉,可谓珍贵至极。

姬玄策运气好碰上一片没干涸的水潭,还抓到了一条巴掌大的小鱼,烤了给我吃,第一次吃鱼,我不知道这玩意有刺。

他还来不及剔刺,我兴致勃勃一口啃下去,卡着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刺吐出来。

从那以后,他就没让我再吃过鱼,连带着自己也很少吃。

孟菁菁不知道他的喜好,献了殷勤,便拐弯抹角道明来意,想要让姬玄策给她那不成器的族兄安排一个肥差。

姬玄策只顿了那么一会会,没让周围任何人看出他喜欢或是不喜欢,神色如常把鱼吃了,一点也没犹豫地答应了孟菁菁的请求。

然后照常用完膳在外面闲逛,碰见了我的棺椁,被几个太监抬着急匆匆要去埋葬。

姬玄策喊住了他们,盯着粗陋的棺椁有些不悦:「为什么不用好一点的?」

19

太监们跪下诚惶诚恐地解释,这就是冷宫妃子的规制。

姬玄策沉默了。

半晌,他说:「换成最好的。」

太监小心询问,是否按贵妃的规制来。姬玄策否决了。

太监犹豫了会儿,试探着问:「那是按照皇后的规制来吗?」

姬玄策垂着眼帘,鸦羽长睫投落暗影:「按最高的规格。」

太监瞪大了眼睛,颤颤巍巍答是。

最高的规格,比皇后还高的规格,也就只有帝王的规制了。

梦姬也瞪大了眼睛,大声地与我说悄悄话:「这个渣男还是有点子良心在身上的。」

别人都看不到,听不到我们,她放心地与我谈论:「我在这待了很久很久了,这片皇宫建起来之前,我就已经在这徘徊好几千年,人间千年便是沧海桑田,皇权迭代,从来没有一个皇帝会允许,甚至主动要求让妃子以帝王之尊下葬,与自己平起平坐。」

我异常沉静:「死了才知道有良心,已经晚了。况且,我不是他的妃子,他已经抛弃了我,我现在不是谁的妻、谁的妾,我是伏卿。」

临时改制,被前朝后宫知道了,引起了所有人的反对,群臣进谏,说这不合规矩,孟菁菁也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宫里的东西通通砸了一遍。

姬玄策不理,就这么晾着他们。

晾到所有人都有点忐忑的时候,为首的大臣忽然转了风向,带头改口,说陛下情深义重,实乃明君风范,反对的人才是不知好歹,要逼陛下陷于不义。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这下谁还敢反对,统统闭上了嘴。

孟菁菁那边,姬玄策身边的老太监抬了好几箱奇珍异宝过去,把砸烂的东西补上,她前几天刚捞到肥差的族兄也特地来劝她消气。

到底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孟菁菁表面主动和了好,背地里却在大晚上扎我小人,面目狰狞:「伏卿,死了就乖乖去下地狱行吗?为什么要阴魂不散缠着我。祝你喝孟婆汤过奈何桥,下辈子投胎做个畜生!」

20

我有些无语,谁缠着她了,我哪有这么闲。

梦姬眼神凉凉看着她手里的小人,幸灾乐祸道:「她很勇敢嘛,神女都敢诅咒,以后遭天谴了有她好受的。」

「天谴?」我拧眉。

真的有神女下凡救世这回事吗?

梦姬围绕着我转悠,以一种看小辈的怜爱眼神看着我:「自然是天谴。小神女,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普通人吧?天谴,不是那种低级的天打雷劈,是直接惩罚到命运。」

说到这儿,她却忽然打住,不再继续说下去。

姬玄策不动声色控制住了局面,依旧是照常上朝,照常批折,照常吃饭睡觉。

只是在宫人把玉佩挂在了右侧时,顺手自己挂回了左侧。

他的这些小习惯,我都一清二楚,他身边这些人,自然没有我以前那样事无巨细顺着他的喜好。

他好像有些恍惚,又好像没有。

宫人给他研的墨,他也用不习惯,只有我知道,他习惯什么样的浓淡。

到晚上,他经常无法安睡,梦魇缠身,乃至白天都揉着眉心有些头疼,他问身边伺候的宫人:「殿里的香怎么换了?」

宫人答不上来,老太监一言难尽的表情解释:「回陛下,您用惯的那些香,是娘娘亲手调制的。」

他没有点明是哪个娘娘,但姬玄策知道,老太监说的是我。

俊美的帝王微怔。

又揉了揉眉心,疲惫地说:「朕知道了,都退下去吧。」

一群人应是,临走,老太监请示:「陛下,娘娘的葬礼已经准备好了,钦天监算了日子,明天正合适,是否明天下葬?」

老太监临走前顺嘴一问,本以为这是问一嘴就好了的事情。

然而姬玄策撑着额头,意味不明地来了一句:「这事先不急。」

老太监诧异地看他一眼,意识到失态,慌忙请罪退下了。

21

梦姬说得没错,姬玄策确实脑子有病。

他居然拖着我的下葬时间,一再搁置,下边的人察言观色,逐渐不再请示。

干着正常人干不出来的事,但他表面还挺正常的。

梦姬眼神毒辣,嘟囔了一句:「总感觉他这风平浪静底下,憋着一股子疯批劲儿。」

没人看得透他的心思。

现在的姬玄策早就不像少年时那样恨与怨都一目了然了,他在刀光剑影和阴谋诡计里飞速成长,弱冠出头的年纪,已经是前朝那群老狐狸们都拿捏不住的城府深沉。

不过他确实有在兢兢业业当一个明君。

春耕之时,他还去了一趟民间微服私访,孟菁菁非要跟着。

他带着三两大臣和孟菁菁这个拖油瓶,明察暗访了许多地方,有一次顺手帮一户农家解决了危机,老实憨厚的一家人把他们奉为座上宾,拿出平时不舍得吃的白面和肉,做了几个肉包子专门献给他们。

孟菁菁有些抗拒,不过她在外人面前要端着善良亲民的样子,勉强咬了一口,立时嫌弃地皱起眉头,下意识扔了抱怨一句:

「什么东西啊这是?」

说完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微服私访,后悔了,不过到底没怎么把这小事情放在心上,假笑着狡辩了一句便敷衍过去。

姬玄策没责怪她,只是提点她以后注意,放下自己手里的包子,就在孟菁菁以为他也是吃不惯这种粗劣的食物时,他把肉包子给了那户人家的小孩,然后从那家人自己吃的粗面馒头里拿了一个,放在手里,握了很久很久,最终也没有吃,只是揣进了袖间。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体恤民情,并没有放在心上。

22

他这粗面馒头,一揣就揣到了晚上回宫时,路上舟车劳顿,他靠着马车疲惫地浅眠了一会儿。

就那么一小会儿,梦魇依旧没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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