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故宫的“万紫千红——中国古代花木题材文物特展”在午门展厅开展啦。这是国内外第一个以花木题材为主题的大型综合文物展览，如果在这个秋天来故宫参观，立于午门之上，大家将置身于花木的世界，尽赏万紫千红。
图片来自于故宫官微
作为业余文物爱好者和植物爱好者，以前看展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植物题材的文物，并试图识别里面的植物花卉。上一次看到展开的周之冕《百花图卷》，就看了好久还写了一篇识别里面植物的文章。而这次一下子可以看到几百件花卉题材的珍品，简直是饕餮盛宴。所以昨天第一开展的第一时间天冬和小飞就去看啦，大饱眼福之后，也给大家拍了不少有意思的图，分享给大家。
图片来自于故宫官微
故宫的展览第一部分是以“四时花卉”为主线，按四季更迭的顺序介绍花卉，这样当然很好。但我们想以一种更有意思的方式来介绍本次展览里的花，既然是在宫里，那么这些花是不是也有品级之分呢？还真有！
张翊在《花经》中为花评定了“品命”
张翊是谁？
我们来看看，这个宋朝人在他编著的《花经》里的自述吧：“翊世本长安，因乱南来，先主擢置上列。尝戏造花经，以九品九命升降次第之，时服其充当。”在这里，张翊略说了自己的身世，然后重点就是《花经》到底写了什么。
他把常见的花卉，按照“九品九命”之说，排列了一个座次。
“品”好理解，就像官员的品秩，一品最高，最尊贵，九品最下。而所谓的“命”，则正好相反——周礼之中，将官爵分为九个等级，称九命，上公九命为伯，王之三公八命，侯伯七命，王之卿六命，子男五命，王之大夫、公之孤四命，公、侯伯之卿三命，公、侯伯之大夫，子男之卿再命，公、侯伯之士，子男之大夫一命。子男之士不命。
所以，在《花经》之中最尊崇的地位，应该是“一品九命”，其次是“二品八命”，等级最下则是“九品一命”。而且张翊并不是自己胡乱编造，任意妄为，而是按照宋朝人对于植物的喜好，来排列了次序。
宋朝人喜欢什么样的植物？
和唐代不同，宋朝人对于植物的喜好，更看重风骨、品格。唐朝或许更追求热闹，这在宋朝行不通了。又富贵又热烈的花，品格不见得有多高。宋朝人到底喜欢什么呢？
一是香气。如果花有香气，特别是清香、幽香，那么品格不会太差。
二是耐寒。如果可以凌霜傲雪，这是优秀品质，相反在夏季开放的花，或者只有在暖热地带才能生长的花，品格就略逊一筹。
三是坚韧。木本植物比草本植物受欢迎，藤本就别提了，那是攀龙附凤的小人。
四是冷淡。嗯，要我说，就是花色是禁欲系的，白色最好，就算有颜色，也最好是什么淡*啊，淡粉啊，总之不能太热烈、太浓艳。
此外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要求，比如生在水里头是加分项，有黑历史是减分项。对了，还有一点，宋朝人也喜欢猎奇，本朝才兴起或开始流行的花卉，莫名其妙就有一些加分，比如蜡梅、瑞香、含笑、茉莉。甚至是本朝才培育出来的园艺品种，也被加了分，比如千叶桃。
反而如果同一种植物，里面混杂着不同的花色，也许就因此倒霉了。梅花就是反面典型，由于红梅白梅并没有分家，所以梅花的品格不算高。红梅是女子（啊，红梅是味精嘛），若只说白梅，风骨那绝对没的说，凑在一起可就受了牵累。
《花经》中的品命是怎么说的
我们还是从头到尾，先看一遍《花经》里列了什么植物，它们的品命如何吧。
一品九命：兰、牡丹、蜡梅、酴醾、紫风流二品八命：琼花、蕙、岩桂、茉莉、含笑三品七命：芍药、莲、薝蔔、丁香、碧桃、垂丝海棠、千叶桃四品六命：菊、杏、辛夷、豆蔻、后庭、忘忧、樱桃、林禽、梅五品五命：杨花、月红、梨花、千叶李、桃花、石榴六品四命：聚八仙、金沙、宝相、紫薇、凌霄、海棠七品三命：散花、真珠、粉团、郁李、蔷薇、米囊、木瓜、山茶、迎春、玫瑰、金灯、木笔、金凤、夜合、踯躅、金钱、锦带、石蝉八品二命：杜鹃、大清、滴露、剌桐、木兰、鸡冠、锦被堆九品一命：芙蓉、牵牛、木槿、葵、胡葵、鼓子、石竹、金莲这里面有些是物种，有些是类群，还有的是园艺品种。总之乱糟糟地混在一起了，不过也没办法，古代人就爱这么干。顺便说，这些“品命”不是一成不变的，比如到明朝，《瓶花谱》里也有花的品命，就和张翊的版本不同了。有些受人喜爱的种类位置提升，有些热度过气，于是一贬再贬。
总之，毕竟张翊《花经》里的品命之说，既算始作俑者，流传度又比较广泛，所以我们姑且以此作为参照，去故宫“万紫千红”展里看看，不同品命的花，它们是不是都还安好。以下图片均为本次故宫展览的实拍图。
一品九命
兰在先秦的时候，并不是指兰花，而是佩兰、泽兰之类。但从唐宋以后，基本都是指传统国兰了——长着韭菜一样的叶子，开着不起眼的*绿色为主的花朵（到底是禁欲系还是性冷淡系？），关键是散发着幽香，藏在山谷里，谁也不爱搭理。哇哇，君子就该是这副模样啊！（禁欲又性冷淡）所以兰花肯定是一品没跑！
春兰
《兰花图页》明仇英
牡丹虽然是唐朝残留下来的余孽，不过清香四溢，所以受到了特别关照。再加上唐人夸得太多，文人嘛，也没法把唐朝时的文豪先辈们统统打倒，所以象征雍容华贵的牡丹，也名列一品了。幸甚至哉。
牡丹
缂丝牡丹图挂屏清
后面就比较欢乐。蜡梅是苏东坡、*山谷一起命的名字，并且告诉世人，蜡梅不是梅花。这算是宋朝的新兴花卉，也有香气，也能傲雪开放。
南天竹、桃、蜡梅
《花鸟图册》清郎世宁
酴醾就是荼蘼，开到荼蘼花事了的荼蘼，花白色，有香气，加分！
《花卉图册》清邹一桂
紫风流是个什么玩意儿？这名字就一点也不风流，听着像弱鸡…张翊特地标注了，这是“睡香”，也就是瑞香花，香味腻人，冬天开花，宋代花卉新风尚，所以名列前茅。
《百花图卷》（局部）南宋佚名
二品八命
二品里面，大多数有香味，比如蕙兰、桂花（岩桂）、茉莉、含笑。大多数是禁欲系外观，比如开白花的琼花、茉莉、含笑，再算上花开得小咪咪的桂花。
蕙兰
《花鸟图册》清余穉
桂花
蜜蜡桂花盆景清
之所以有些种类没进入一品，也是各自有点缺陷。比如茉莉和含笑，虽然都是新兴的，却都不耐寒，都是南方流传过来的种类。
左：含笑右：萱草
《联芳谱图册》清邹一桂
三品七命
这里头，传统花卉比如芍药、莲花，可惜是草本，所以不能再往上升了。
芍药
《花鸟图册》清郎世宁
莲花
《山水花卉图册》清恽寿平
有香味的是莲花、栀子（薝蔔）、丁香。
左到右：萱草、蜀葵、栀子
夏卉骈芳图页南宋佚名
左：绶带（连翘）右：丁香
《联芳谱图册》清邹一桂
开花明明粉嫩娇艳，却因为是宋代开始流行的花卉，所以像碧桃啦、垂丝海棠啦、千叶桃（桃花的栽培品种）啦，都破格提拔上来了。
碧桃
《碧桃图页》南宋佚名
左：贴梗海棠右：垂丝海棠
《联芳谱图册》清邹一桂
四品六命
中档偏高的花卉，都有点各自的小毛病。菊花虽然为自命清高的士大夫喜爱，还有陶渊明背书，但带有秋天的肃杀之意，又有造反的内涵，就这样了吧。
各种品种的菊花
《洋菊四十四种图卷》节选清汪承霈
杏花有红颜易逝的意境，放在在这已经很受高看了，后庭花干脆是亡国之物，据苏辙说是一种小鸡冠花，也许就是当今的青葙，这也能到四品？我觉得张翊没准是个反贼在假装忠臣。
杏花
《卧游图册》明沈周
辛夷其实是紫玉兰，但古人对玉兰们的命名、识别都比较混乱，比如后来还有“木笔”，其实如今这也被当作是辛夷，为什么还分在两个不同的等级？
辛夷
《墨菜辛夷图卷》明沈周
忘忧是萱草，又叫宜男，据说玩味可以忘忧，傻愣愣地生吃的太多，有可能一蹬腿呜呼哀哉，彻底忘忧。
萱草
《萱草图扇页》清蒋廷锡
林禽可能指的是“花红”，属于苹果属，果实比较小，看花不好说，吃果子倒可以考虑。
林檎
《果熟来禽图页》南宋林椿
梅花前面就提过了，因为红梅白梅混在了一起，把品格向下拉了。您也别说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如果混了红梅，您怎么就确定遥知不是血呢…
珐琅彩梅花图碗清雍正
五品五命
月月红是月季，太鲜艳了，梨花无香，还被嘲笑“不与梨花同梦”。
梨花
《花卉图册》清邹一桂
桃花妖娆，品格每况愈下，到了明朝就根本不堪给牡丹为奴婢了。
桃
粉彩九桃图盘清雍正
石榴红艳艳的，太风骚，你看笔记小说里写的，崔元徽遇到的石榴姑娘阿措，说拍桌子翻脸就翻脸，这不好。
石榴
粉彩花卉图瓶清乾隆
六品四命
紫薇在唐朝一度是所谓的“官样花”，栽种在中书省的，大富大贵。不过宋朝可不搭理你这一套了，又鲜艳，又不耐寒，给你放在中等偏下，就够对得起你了。家道中落的心酸，谁能懂呀。
上：紫薇下：桂花
《紫薇桂花图轴》清恽怀娥
海棠虽然是春天的代表花卉，可是你有贵妃醉酒的黑历史，海棠春睡，格调不高。
海棠
《海棠蛱蝶图页》南宋佚名
七品三命
后面开始就都是品格不怎么样的了，只能说勉强入流而已。虽然里面也有些挺不错的观赏花卉，但硬伤太明显，对不起，只能扔在这一堆里了。
比如相对脆弱的草本花卉，像是罂粟（米囊花）呀，石蒜（金灯）呀，竟然还有旋覆花（金钱）。其实古人有时候也把午时花叫做落地金钱，但反正是花开似铜钱。君子不言利，金钱花的格调，可想而知。
罂粟
《百花图卷》（局部）南宋佚名
还有些妄自鲜艳娇媚的花，没有别的加分项，只好沦落于此。比如蔷薇、山茶、玫瑰。蔷薇枝条柔曼，这不好。山茶太火红了，又有绿珠坠楼摔死成一摊血肉模糊的故事在，也不太行。玫瑰也是一来不耐寒，二来不禁欲。
白蔷薇图页南宋马远
南天竹、山茶
《天竹山茶图扇页》清改琦
玫瑰
《玫瑰花图扇页》明文嘉
木笔、金钱
《联芳谱图册》清邹一桂
顺便说，夜合这个名字，古时候可能指合欢，也可能指夜合木兰，这回在故宫见的画作，都是当成夜合木兰的。
夜合木兰
《夜合花图页》南宋佚名
踯躅指的则是杜鹃花，不是映山红那个品种，而可能是紫色或者粉色的。
白荼蘼、紫踯躅
《联芳谱图册》清邹一桂
八品二命
越是靠后，红艳的种类越多。前面是禁欲系，后面是彻底放纵了。杜鹃红艳艳，刺桐红艳艳，鸡冠花大多数也是红艳艳的，所谓的“锦被堆”可能是蔷薇的品种，也是红艳艳的。
杜鹃、蝴蝶花
《联芳谱图册》清邹一桂
鸡冠花
《花鸟图册》清郎世宁
木兰倒是不红，也有点香味，也是木本的，要问为什么被放在这么靠后的位置嘛…我猜是公司里有人故意给它穿小鞋，领导还就信了…我编不下去了，不然您去问问张翊本人得了。瞎猜的话，我觉得可能是木兰花开之后，花瓣掉落前就变得破败，冰清玉洁的感觉瞬间成了污秽。别着急，明清两代的木兰，地位还是有所提升的。
玉兰
《花鸟图册》清余穉
九品一命
最下品的花卉里头，第一个喊冤的可能是木芙蓉。虽然北方没法栽种，但在南方好歹是初冬还能开花的种类，“拒霜花”的名字也不是白叫的。只因为太红艳就被一撸到底吗？木槿是也太红艳了，有女同车，颜如木槿花的样子，朝开暮落，有点晦气。
木芙蓉
《卧游图册》明沈周
其他一些草本花卉，什么牵牛啊，石竹啊，金莲花啊，没什么可说的，能入流就不错了。毕竟有些种类，虽然如今故宫的特展上看了不少古人的画作，可还没能入得了张翊的法眼呢。比如紫藤，这回看见好几幅紫藤都挺漂亮，不过都是清朝时才流行对紫藤的热爱的，宋朝还不到火候。
石竹
《花卉图册》清邹一桂
总之，如果从品命的视角，虽然有各种槽点，但来看这次故宫的展，就会觉得无比欢乐。
除了看文物，感叹，哇塞这是谁谁谁的真迹啊，哇塞太好看啦，还可以有其他一些思路。植物爱好者们，或者说，传统植物文化的爱好者们以及植物艺术领域的爱好者们，我是觉得真的不应该错过这个展。
开展的第二天（不好意思第一天的没有申请到特权啊所以不能去看呀）就跑去看了，然后连夜p图、写字，把一些心得贴出来，也是为了给大家一个展示，让喜爱的人，早作准备。
对了，我还打算之后隔一阵子，写一写这个展上其他有意思的植物，敬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