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您会做绣花鞋吗?”十岁的他望着灯下做鞋的妈妈,怯生生地问。
“看你在姥姥家疯糊涂了,还不快睡,明早又喊不醒你!”妈妈头都不抬。
是疯糊涂了,竟然忘记问她叫什么名子,家住在哪儿。只知道她比妈妈还要好看,妈妈没有马尾巴辫,眼睛也比妈妈的亮,一闪一闪的。可惜,姥姥庄子的大林和*子也不知道她是哪家亲戚。整个下午他们都在一块儿玩着车水的过家家游戏,他和她配合得最好,大林和*子每回都输。他握着她的手,高高举过头顶,她那笑嘻嘻的圆脸还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真是好看极了。她也笑盈盈地看着他,仿佛他俩是从小就一块儿长大的伙伴。
他们一起大声唱着:
车水,舀水
张家湾发大水
李家湾叫我去
没有花鞋我不去
——
当时和大林他们散伙来家时并没觉得什么,但现在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一闭眼全是她的样子,那马尾巴独辫子老是在他眼前跳过来跳过去。
自此,每回到姥姥家就多了一桩心事。甚至每到一个陌生村庄,他都莫名地小紧张,总喜欢寻寻觅觅,希望有个惊喜出现。可是,并没有。
一晃,上了初中。初中的学生都是来自各个村落,他和大林正好一个班,*子分在另一个班。新学校新同学,他好奇而又敏感地观察着周围一切。儿时的心事又不时地在冒着泡,但又是一次次徒劳。他是个胆小认真的学生,可再怎么努力,成绩都没有大林好。
初二开学颁奖典礼上,第一名又是大林。他只是第三名,而且还是与另外一个班上的人并列第三。看着领奖台上大林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他真是羡慕嫉妒恨,却又没办法。临到第三名上台领奖时,从另一角落走上一个叫李嫣然的女生。她扎着一副马尾巴辫子,轻快地走上奖台,接过奖品,首先对后排老师们深深鞠躬致谢,然后又面对台下全体同学笑盈盈地弯腰鞠躬。同学们自发地鼓起掌来,因为之前的领奖学生全没这个习惯,包括大林。就在女生笑盈盈地回来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大脑嗡的一下瞬间短路。他懵懵懂懂地走上奖台也现学现做地对老师同学鞠躬致谢,但动作明显呆板走样。台下同学哂笑一片,这让他更狼狈不堪。但他似乎全然不知。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看到她了,看到她了,终于又看到她了!耳边隐隐约约又响起了那首儿时的歌谣:
车水,舀水
张家湾发大水
…………
听*子说,李嫣然是他们庄子最西头张木匠战友女儿,家在毛坦厂李家冲。她爸是镇上干部,现调到东河口。所以转学到了我们学校,分在*子的班上。
他听了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但内心早已在翻江倒海。朝思暮想的人一下地就在眼前,他却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再也不是拉拉手玩过家家的小孩子了,现在是心里想着接近却又要摆出不屑的男生女生了。他心里揣着秘密,尽量装着无事般靠近*子班。可远远地看到她轻盈的身影跳动的马尾巴时,又不敢迎上去而躲得远远的。他有时觉得很开心有时又觉得很伤心,有时觉得很明智有时又恨自己太怯懦。倒是私下很羡慕*子,不知*子座位离她多远,听得到她讲话的声音吗,那一对酒窝还在吗……
他暗下决心,这学期一定要超过大林,最好也考个全年第一。他觉得只有这样才配去找她叙旧认识。那个学期他一方面比谁都认真刻苦,另一方面又常常望着窗外发呆神飘千里。终于,期末成绩出来了,他比大林多了八分,年级第一。他暗暗高兴,似乎觉得和她更接近些了。
可开学没两天,*子找到他和大林,拿着三本精美的日记本,伤感地对他俩说,这是李嫣然送给他们的。她爸把她安排到市内一家大工厂上班了。她本是不情愿的,但他爸说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况且她妈妈身体又不好,还有两个妹妹在念书,所以只好答应了。
他一下子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又像上次在领奖台上一样失去自我。大林和*子的笔记本上留言都是些祝福恭贺之辞。只有他的扉页上写着他与她握手而唱的那首歌谣。他全然不顾大林在旁边的一脸坏笑,问他准备好了绣花鞋没有。看着那娟秀的字体,泪水慢慢地浸润了他的双眼,一颗心仿佛被谁攥捏着难受。他神思恍惚,连大林和*子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在余下的学期里,他浑浑噩噩地度过,成绩一落千丈。毕业后同千千万万个农家子弟一样出门打工挣钱娶妻生子。他是个家庭观很重的人,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吃力节凑紧迫不容半点意外。儿时的心事年少的痴情就像一颗野草一样被重重的压在心里,偶尔也探头探脑地生长,但终究长不成参天大树或开出摇曳多姿的鲜花。可也不能斩草除根完全忘却,总是在某个窗月如水的夜晚或者曙光朦胧的清晨,他想起她的马尾巴辫想起她唱的那首歌。他想知道她是不是也还记得那首儿歌,更想知道有没有人给她送过绣花鞋,……但只是仅仅想想而己。或许每个人都珍藏着一个心里花园,花园里芳草遍地景色斑斓,但园门紧闭。那本精美的笔记本除了她的几行娟秀字外,他一个字也没敢写。那洁白如雪的信笺,写什么都是一种亵渎。
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而今三四十年过去了,他本以为,随着时光的消磨,那记忆中的身影如同心田里偶尔飘过的一片云影一样逐渐远去。可大林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