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集本已说到元朝，并说好这集就要聊一聊明朝的老街。但回头看看，还是走不出宋朝。
我们老街的文化真的太博大精深了，还有很多好东西未好好聊聊。麻烦各位跟着土豆哥再回到宋朝去，土豆哥带你去探探你一定未了解的老街另一段辉煌：
钦州的香料市场！
对于香料，可能很多街坊理解的是狗肉店用的八角玉桂，或者烤羊肉的孜然。其实香料是一个阔过茅尾海的概念，广义的香料很多各类。直到今天，二马路最成功的那些街坊，哪个手腕上脖子上不挂几串檀香手串？
根据史料记载，曾经在钦州交易的香料至少包括以下品种：计有香药有附子沉香、沉香、沉香头、上笺香、中笺香、笺香头块、笺香头、澳香、上速香、中速香、乌里香、暂香、细割香、白乳香、混杂乳香、木笺香、*熟香、龙脑、木香、丁香、夹笺*熟香、药犀、檀香、煎香、带枝丁香、豆蔻、熟龙脑、肉豆蔻、胡椒、荜登茄、没药、乳香、紫矿、白龙脑、苍龙脑、槟榔、石亭脂、丁香花、茴香等等等等。
这些都说明了钦州在这些纵横香路中的中心地位。
而史料中记载，占城进贡的香料无论各类还是数量都远超交趾，当然还有武侠小说中在纸窗户上捅个窿，伸进一支竹管一吹，噼哩叭啦里面的人就五脚朝天的那种迷魂香。
这种香钦州不卖的。
中国人用香的历史很久远，《诗经》《楚辞》都已有关于香草的记载，晋武帝时香料始从西域陆上丝绸之路进入，汉代以后船越做越大，可以开到南洋各国了，各种南海香料就沿海路而入。
特别是到了宋代，各位街坊，土豆哥要颠覆你们的老街历史观了，千万不要小看我们老街！我们大钦州街的平南古渡一带，也就是今天的大路街，是宋代一个很大的国际香料市场，很大很大！
钦州在香市中的历史江湖地位，即使未达到陈浩南这个级别，但山鸡的级别不在话下。
中国古代有四大沉香，一是海南沉香，有“琼脂”之称；二是莞香，指产自东莞一带的白木香、土沉香等，但年代比钦州迟；三是云南沉香；第四就是“钦香”，包括来自广东其他地区以及广西地区产的沉香。
这个“钦香”可不是乱说的，古书里有详尽记载。
说到古书，这里先插播两位人物的广告。
在宋代以前，除了各地的地方志书外，专门记录广西风土人情的古籍非常罕见，唐朝时有个叫莫休符的写了一本《桂林风土记》，到了宋代有个和杨万里、陆游、尤袤一起合称“南宋四大家”的范成大，曾在桂林当过市长。
范市长离开桂林到四川当一把手的途中，根据记忆写了一本《桂海虞衡志》，主要是以桂林为中心，将地方志未收入的风物土宜和八卦新闻合编而成。
到了这个时候，广西也只有这两本描述风土人情的古籍，而且还是以桂林为中心。
接着要说到我们的周去非老师。
看过前面几集老街故事的街坊对周去非同志肯定不陌生，但土豆哥还未有时间将他的江湖地位讲清楚。
周去非曾两次来钦州当教育局长，所以我们应该尊敬地称他周局长。第一次是空降过来，当了几年局长之后，范市长欣赏他把他搞到了桂林，相继当过永福县的县尉、灵川知县等官。范市长离开桂林到四川后，岳飞的儿子岳霖又盛情邀请周局长再来当教育局长。
周局长是温州人，退休回老家后，亲朋好友对神秘的广西很好奇，经常向周局长打听这边的人穿不穿衣服啦，吃不吃人啦，周局长被问烦了，干脆参考范市长的《桂海虞衡志》的篇目，补充了很多他亲历的风土人情，写成《岭外代答》一书。
当然，民间还有个传说，说是范市长在桂林时就看过周的笔记，抢先一步出书，面对老领导周局长也没办法，只能用“代答”来挽回一点心血。
这些都是传说，不去八卦人家。
《岭外代答》最特别之处，是以钦州为中心。
可以这么总结：宋代以前，描写广西的书少之又少，而周局长的《岭外代答》充分填补上了这个空白。海上丝绸之路上的国家，在《岭外代答》之前的古籍中只记录了二十多个，而周局长一下子就点出了四十个以上，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坐在平南古渡旁都能比其他地方更能了解世界，钦州老街的国际视野可想而知。
而且《岭外代答》因多学科、深层次、丰富而珍贵的史料记载而被称为“广西地方古文献中的压卷之作”，不说之前的古籍不能和我们周局长比，就算是后来的元明清三代也很难找到能够与《岭外代答》相提并论的书。
周局长如果放在今天，肯定是院士级人物。
令人自豪的是，周局长写的这本《岭外代答》，是以我们大钦州为中心的！所以，钦州的街坊们必须感谢周局长。
可别小看《桂海虞衡志》和《岭外代答》这两本宋代古籍。康熙大帝当年组织了多位高官、学者当编辑，多位书法家当抄写手，在全国开展搜集旧书运动。
差不多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图书被运到故宫，然后在故宫武英殿前立起一座字纸炉，“钦定”的书目进入编撰和抄写阶段，而被认为有问题的古籍则一律投入火炉烧毁，在世间永久消失。被烧毁的古书将近三千余种、六七万卷以上。
土豆哥家里也有几本
十八年后，《钦定四库全书》编成，《桂海虞衡志》和《岭外代答》赫然其中，也就是说，这本书得到了皇上的认证。
扯得有点远了。继续聊“钦香”。
《桂海虞衡志》记述：“（沉香）其出海北者，生交趾，及交人得之，海外蕃舶而聚于钦州，谓之钦香。”
意思是说，海北的香来自越南北部红河流域一带和今天的两广一带，当地商人是通过海外的商船上收集过来，聚集在钦州，称之为“钦香”。
这是范市长给咱大钦州很明确的的一个专有名词。
不过，范市长对他定名的这种“钦香”看不起，说这种香“质重实多大块，气尤酷烈，不复酝藉，惟可入药，南人贱之”。意思是讲我们的钦香又大旧、又触鼻。
其实，客观来说范市长调研还是不够深入，犯了官僚主义，以为“钦香”也就是来自海北的那么一点，他不知道，宋朝每年从国外进口的香料达到数十万斤，占宋朝进口货物近四分之一，而当时钦州已是广南西路三大博易场中唯一通海路的博易场，与南洋诸国的香料交易热闹非凡，断不可能只包括“出海北”的那一小部分。
在钦州交易的香，还不仅仅是交趾（也就是越南北部红河流域一带和今天的两广一带），来自南洋各国的香料都有一条经越南、并从越南经钦州再到广州和泉州的线路。那些都是大宗货物，走的是大商船。
范市长所指的“钦香”范围太窄，还有另一本古籍证明。
同样被乾隆认证的另一本《陈氏香谱》，也编入了《钦定四库全书》，其中说到“交趾香”时指，“出交趾国，微黑而光，气味与占城栈香相类。然其地不通商舶，而土人多贩于广西之钦州，钦人谓之光香。”
古人将沉香分为三个等级，最高等级是放到水里就往下沉的沉香，第二为栈，第三为*熟。这种“多贩于钦州”的光香地位不算低，并没有范市长说的那么肉酸。
其中很有份量的一句话是说，因为交趾（治所在今越南河内）不通船，所以与交趾有关的香料，基本都是经钦州销往内地。
在这里土豆哥再解释一下为什么交趾、占城的香料必须要在钦州博易场进行交易。除了交趾不通船舶之外，还有三个重要原因。
第一个原因。北宋初期，朝廷尚未放弃统一交趾的目标，在外交上不承认交趾是“国”，所以联合占城抑制交趾的贸易，不允许交趾到除了钦州之外的广州、泉州卖香等物品，而且出于国家安全考虑，管理钦州边贸互市的机构不是*府，而是*队，而且明确交易点只能是钦州如洪寨和廉州，交趾几次派人到朝廷进贡，刚送上礼物就提出要求，希望能增加邕州边贸互市，朝廷把头摇得象拨浪鼓，只准许按惯例在钦州和廉州交易。
既然廉州也有份，但是在那些古籍中，廉州的香料交易几乎无人提起，这又是为咩呢？这就是第二个原因了。
第二个原因。虽然“廉之海直通交趾”，但“自广州而西其海难行”，交趾“正使至廉，必越钦港，乱流之际，风涛多恶”。也就是说，从交趾到钦州，“率用小舟，既出港，遵崖而行，不半里即入钦港”，“自其境永安州朝发暮到”，简直就是*屋屯来老街趁圩，一碗炒粉来回一趟仲饱饱。
但钦州到廉州，有一段海岸线怪石多，乱流急，大商船还可以，小木船不好搞。
还有第三个原因。有专家分析，广州、泉州进口的香料宝货，先要经市舶司抽解，好的朝廷都拿去了，剩下的香料质量肯定不高，但因为量少了，价钱又贵了。钦州博易场的香药宝货虽然比不上广州、泉州市舶贩卖的品种多，但朝廷规定，在钦州交易的香料宝货只对本地商人征税，对外来的蕃商不收税，所以一些交趾、占城之外的商人也都绕道过来交易。
再后来，北宋钦州*事推官徐的敏锐地看到这个香料宝物市场的前景，忽悠朝廷将州治从灵山移回现在的老街。
钦州城外江东驿也取代了以前要撑船到如洪江才能到达的如洪寨成为大型博易场，方便稍计，所以钦州的香市在北部湾地区基本成了老大“陈浩南”，“垄断”了香市。
钦州香市，想不发达都难啊！
周去非局长毕竟曾经在钦州多年，这份感情就在这里，更重要的是他当官没什么架子，经常坐在平南古渡口和那些贩香的街坊吹水，打成一片，不耻下问，了解得非常深入。他的《岭外代答》专门有《香门》一章7篇，对“钦香”记述就丰富、详细和权威多了。他在《沉水香》一文中记述：“沉香来自诸蕃国者，真腊为上，占城次之。……所产香，气味馨郁，胜于诸蕃。交趾与占城邻境，凡交趾沉香至钦，皆占城也。”占城，在今天的越南中南部，以前称为林邑。
在《众香》中，周局长又说：“光香，出海北及交趾，与笺香同，多聚于钦州。”
因为当过范市长手下，周局长平时还是很尊敬范市长的，但是作为半个钦州人，他不希望“钦香”被唱衰，而是对第二故乡的香料满含感情：“钦香，味犹浅薄。其木，叶如冬青而差圆，皮如楮皮而差厚，花*而小，子青而黑。人以斧斫木为坎，膏凝于痕，遂采以为香，香之为香良苦哉！”
他感叹的是钦香成为香时被人家砍得遍体鳞伤，才渗出膏成为香，太难了。
在周局长的笔下，钦州东江驿活脱脱一卷关于香料等交易的《清明上河图》。“凡交趾生生之具，悉仰于钦，舟楫往来不绝也。所齎乃金银、铜钱、沉香、光香、熟香、生香、真珠、象齿、犀角……”
按照周局长的描述，交趾的香料交易全仰赖钦州。香料在钦州的交易主要是国与国之间的博易，属“大纲”。
当然，虽然不唱衰自己的香市，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自曝家丑。周局长也记述了钦州人一些生意上的“猫腻”。人家交趾人本来是很老实的，但我们的生意佬太狡猾，首先在秤上动手脚，那边的对策是派人来校正秤称，看实实把秤。
挨*多了后，交趾人也开始不讲武德了。
他们不但跟着学坏了，而且比我们的生意佬更加坏，我们搞假药，他们则在金钱里夹杂些铜进来，假到象真的一样，而且将盐腌到普通的香里去，使这种香放到水里就能沉，变成“沉香”。
甚至将一些铅塞入这些香的孔隙中，放入水马上沉吧吧到，作为*人老师父，钦州生意佬全部挨*回转头。
当时的香市之热闹，不仅富商、小贩参与买卖，连*府工作人员也可以参与，兼职或直接开香料公司自己当老板。绍兴年间官府记载：“自守倅以下所积俸余，悉皆博易。”
好欢乐的样子。
还有，从四川贩丝绸到钦州的富商，回程时带的就是香料，每年来回一次，每次博易款额可观，当时的铜钱每串串一千文，这帮“川豪”交易一次就系几千串，一千乘上几千系几多，土豆哥到而家都未算得直。
总之，周局长再次证明东江驿是诸蕃国香料进入西南的交易重要阵地。
《岭外代答》还记载了一些经钦州往京城的香类、甚至大象的进贡、交易。周局长所在的南宋，皇城已经不在唐朝的长安或北宋的开封府，而是在南京，但周局长记述的这些进贡仍需经过钦州。
先说题外的大象进贡，因为这事非常好玩。
宋朝很讲派场，一些重大礼仪需要用大象来壮威，有一年，大象不够用了，宋孝宗让广西官员到安南买大象。
这大象必须经过上岸，从钦州到桂林再到南京。范市长一听要经过桂林，不干了，明确表示反对，说贡什么可以，象这东西太麻烦，象肉也不好吃，不要也罢。
大象经过桂林后还要进入湖南，湖南安抚使刘拱更不干：难搞啊！大象过境的时候，每个县得请两千个交警协警维持交通，守路，开路，街道太窄的还要拆屋，鸡飞狗走啊！
宋孝宗知道有人反对，干脆连班子会都不开就决定了。
交趾的领导人李天祚得知后，说见外了吧？讲买多难听啊！给我个进贡的机会嘛！赶着五头大象，带上上等的沉香栈香就轰轰过钦州、桂林送到南京。
就这么确认了一次眼神，李哥就喜欢上了钦州，向宋孝宗墙裂要求要从钦州回国，在古书上用的是“乞”字，“乞自钦州归国”。宋孝宗准了，书上说是“许之”。于是这位得到“许之”的李哥一行返程回到钦州，马上住下来，到一马路撩螺，二马路吃猪脚粉，河堤路看采茶，玩了足足两个月还未舍得离开，好在当时一江两岸步道还未修，否则半年都不肯走。
李天祚其实这次赚得更多，能见到大宋皇上不说，大宋朝也不吝啬，一般来说对这种进贡，回赠的钱物比进贡的价值多几倍，包括钱币、锦袍、银帛、车马、兵器、茶、药等等。
当然还有更大的礼，宋朝廷还为此封交趾为安南国，封李天祚为安南国王。他的臣民们感觉倍有面儿，撑着插满“欢迎皇上回家”之类的彩旗的木船前来钦州迎驾。
不过，有时候进贡的交趾使者也很嚣张。两年后，岳飞的儿子岳霖在驿舍教训了一个交趾进贡返程在钦州犯贱的的使者，前几集老街故事讲过了，不再罗嗦。
唐朝的《酉阳杂俎》还记述，早在唐朝，交趾经钦州进贡的一种龙脑香，唐玄宗将其赐给杨贵妃，杨贵妃非常喜欢。
一年夏天，唐玄宗同亲王下棋，当时唐朝音乐家协会的资深会员贺怀智被召来在旁边弹琵琶助兴。这时一阵风吹来，贵妃的领巾被吹到了贺怀智的帽子上。当时贺怀智知不知道就不得而知了，按照他后来的说法，是回到家后感觉周身香齐才发现，谁知道呢？
反正他就将领巾藏起来了。后来，杨贵妃挨咩咩了，唐玄宗回到长安，日日夜夜思念杨贵妃。贺怀智便将领巾交还玄宗，玄宗闻到熟悉的香味，眼泪流叭叭到：“此物正是当时从钦州来的龙脑香啊！”当然，土豆哥在这句话的中间加了五个他没有说出来的字。
唐朝以前，用香是皇宫贵族的专属，到了宋代，香文化已经延伸至民间达到了鼎盛时期，可谓“巷陌皆香”，钦州为输香送香功不可没。
在中国甚至世界香料江湖上的历史，我大钦州曾经笑傲江湖！
可惜，这么帅的一件大事，到了现在，已经很少街坊知闻，实在不得不令人嘘唏。
这场喧闹的香事，到了元朝和明朝突然喑寂。
老街故事前几集都讲过，元朝是第一个实行海禁的朝代，明朝更厉害，“明祖定制，片板不许入海。”“敢有私下诸番互市者，必置之重法。”还规定：“不问官员*民之家，但番香等物不许存留存留贩卖，其现有者，限三个月内销尽。三个月外仍存留贩卖者，处以重罪”。
三个月内要烧齐所有的香，那段时间的钦州老街，估计连茅厕都香齐。
前几集也讲过，有禁令某关事，街坊们某得做明的就做暗的，海上走私叭叭到。难怪有一次自行车赛车队经过钦州街时，土豆哥和一世界街坊等了半日才等到车队，不料不到19秒就全部飞法法过去了，都未回过神来。土豆哥身后有个老野感叹道：“哦嗬！仲快过走私！”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闭关锁国的中国已留在历史中，改革开放已四十余年，“一带一路”倡议更是借用当年那段辉煌的历史符号重启前缘。现代国际社会对香料的需求已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水陆空便捷的交通更为一次往返在海上数月漂泊的当年不可想象，香事又重新回到国际贸易焦点中，例如广东东莞已连续10年举办中国（东莞）国际沉香文化产业博览会，与会商贾来自中国以及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越南、老挝、日本等，年近百万众。
然而，当年以钦州为中心的香市尚未重燃，包括整个广西，作为国内少有的几个沉香产区，虽据有悠久的沉香历史文化和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却一直在深闺之中未曾揭开面纱，在国内外市场上往往被打上“海南沉香”“缅甸沉香”的标签进行交易。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深深的遗憾。
“无事含闲梦，多情识异香。”钦香如何重燃那场久负的盛名？如何重回那个“闻香识钦州”的辉煌？
街坊们，我们是不是应该出手了？
图文来源丨钦州土豆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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