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经典,尊重传统······
在古希腊神话中,有一位女神叫德墨忒尔,她是农神。德墨忒尔掌管四季更迭,她可以让世界充满生机和活力。只要得墨忒尔辛勤劳作,大地便是一片生机。有一次,农神的女儿被宙斯私自许配给冥王哈迪斯。女儿下落不明,德墨忒尔悲痛不已,她的哀怨使万物停止了生长,大地一片灰败、黯然。农神在历尽艰辛之后,终于找到了女儿。但是,女儿每年的三分之二时间用来陪母亲,这时农神心情好,大地便春意盎然,女儿三分之一的时间不能陪在女神身边,女神身心憔悴,大地便一片灰败、沉寂。
春,就像一朵亟待采撷的芬芳着的花儿,盛放在阳春三月里······
春,是生命,是希望的象征。然而,却也是一个极具悲情的“牢笼”。在萧红的《小城三月》中,当北方小城迎来新一年三月,翠姨带着执念与不甘,沦为了故事中的一抹悲凉。
翠姨是一个悲情色彩异常浓厚的人,作者细腻而深刻地展现了一个女子在爱情边缘徘徊犹疑的苦痛与彷徨。翠姨自卑、怯懦,有爱而不敢言,遇“春”却欲拒还迎。“貌合神离”的她,一步步将自己越推越远。
《小城三月》中,翠姨作为包办婚姻和封建社会下典型的东方女性代表,她所生活的年代,恰逢新思想和旧观念相互擦撞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过度地带。年的五四运动,是关于民主、科学的一次觉醒和爆发,剔除封建制度的枷锁,跳出旧制的束缚成为时下主题。
翠姨,她既不属于滞后、固守的一代,却又很难真正挺进先进青年的行列,这样的的身份,自带某种“尴尬”属性。不仅翠姨,包括“我”的表哥,一个深受先进教育的青年,也是被禁锢在这种束缚之下的。
即使民主与科学的苗头有了萌芽,但从固守的传统向思想的开化依旧任重道远。封建与文明之间的这片缓冲地带就像一片泥淖,翠姨和表哥,都是“泥淖”中的水草,是被湮没的其中之一二。
这是时代的意志,也是时代意志下小人物的命运。
(一)
01、翠姨“内耗”,是将自己推向穷途末路的直接原因
娴熟、安静,翠姨是典型的传统型女性。恪守父母命、媒妁言。她的人生,应该和每一个普通女性一样,按部就班地走上自己的婚姻之路。这是大多数人的常态。
假如堂哥(大学生群体)不曾走近过她并和她产生交集,那翠姨的命运或许会平坦很多、不会夭折在豆蔻年华里。但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见过了大学生的举止、文明,翠姨又如何愿意再退一步,蜷居回原来的地方。退一步固然可守,但那里不再是灵魂的栖居之所。所以在她身后是妥协,是不愿就此屈从,远方仿佛近在咫尺,却又像遥不可及。这便是她的“尴尬”处境。
关于她的未来对象,又小又丑,她自己也难以捉摸。这是典型的封建爱情和婚配,完全没有任何过度——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恋爱期。或许,见过一次。抑或,再见就是洞房花烛夜。
因为堂哥,文明的种子在她心底落了地。较之他的那个对象……这种婚姻,令她恐慌害怕;关于人生,就像豪赌。
翠姨的进步意义,在于她内心已经萌发了两种意识相互辩驳的声音。
堂哥(大学生群体)的出现,为翠姨波澜不惊的生活打开了另一片天地。那里,别有洞天。她,就像尝到过糖果的孩子,无论如何再也不愿意丢弃那一份甜。
02、集潮流、旧观念于一身的矛盾体,魔鬼与天使同时蛰伏
内向、敏感的性格成分容易让一个人向内求知。翠姨的世界,纯粹而干净,矛盾中夹杂着孤苦。无论是女红,抑或情感,都处于被动状态,对于所爱所求不能坦然表露。
1、不管什么新样的东西到了,她总不是很快地就去买了来,也许她心里边早已喜欢了,但是看上去都像是反对似的,好像她都不接受。2、他早就爱上那绒绳鞋了,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就是,她的恋爱的秘密就是这样子的,她似乎要把它带到坟墓里去,一直不要说出口,好像天底下没有一个人值得听他的告诉···
俯拾皆是的细节描写,人物行为、言谈的刻画,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丰富的内心活动。因为翠姨的内向,让她太过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反而,正是因为她明白自己所求,才一次次让自己身陷痛苦和矛盾之中。这种与自我的博弈、内耗,本就是一种损伤。翠姨就像一只鼓足了气的气球一样,所有的情绪都自己消化,没有自己宣泄的“豁口”,最终迎来了碎裂。
她的内心一直充斥着斗争的声音,无论从身体抑或心理层面来讲,她都挣扎在希望与绝望的灰色地带。魔鬼与天使同时蛰伏在她的身体里···
对未知的恐惧,来自她已经涉足过堂哥的世界。同时,对于所嫁非所愿她犹疑而恐惧。在这种跌宕起伏中,她的病愈发严重,一如病榻之上的林妹妹,最终撒手人寰。
03、新文化、新思想浅尝辄止的熏陶,“铜墙铁壁”是不可逾越的内心壁垒
传统,于翠姨来说,就像封印不可解除。“我的母亲”和“外祖母”只是外力,秩序的固守者。她们以过来人的身份意欲将亘古不变的规则嫁接到后辈身上,打着为孩子幸福着想的旗号,以为自己的人生规则便是正确,而且应该理所当然地被他们去复制。因为千百年来,向来如此。作者所要传达的,正是旧制下根深蒂固的病态观念凌驾于现实之上的悲哀。
一如鲁迅先生的拷问:从来如此,便对吗?
萧红作为鲁迅推崇的一个女作家,翠姨如同一根针一样刺进麻痹和愚昧的羽衣上。所以,这里有关于作者的一种英雄主义。即破灭,亦是成全。萧红,民国时期的才女,年仅31岁就结束了短暂的生命。小城三月,正是她在病床上完成的最后一部作品。一如她的爱情和人生,充满坎坷崎岖。翠姨的结局,是最严厉的否定和讽刺。
“新青年”的新,在翠姨身上,是新鲜的物什,是时下流行的衣服,也是饭后茶语的琴棋书画、女红···同时,也有对于知识的渴望。
堂哥是接受高等教育的新青年,能说俄语,穿着得体,他是翠姨心底的绅士。但翠姨并没有读过太多书、上过太多学,很多时候,她的认识只停留在表象,并没有与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和“民主”接轨。
教育、文化的意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于促进人的认知解放,打破思想的束缚。显然,翠姨只是浅尝辄止,如蜻蜓点水一般只看到了堂哥的明亮、得体,但对于认识的核心层面,只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所以,翠姨的进步,只是迈出的试探性的一步,她并没有彻底地走出自己。既然是想要寻觅另一片世界,就要以另一种人生姿态去劈风斩浪。可是,她并没有。
(二)
“多余人”堂哥,新青年的外衣下,依旧是不曾挣脱传统链条的灵魂
堂哥,接受先进教育的大学生。在当时,他属于走在社会前沿的新青年。无可厚非,就对待翠姨来看,他是心存爱意的。但在对待感情问题上,却显示出了一定的迟钝和麻木。翠姨病情加重之时,对于世俗,他依旧在考虑别人眼光。作品中,通过“我”的母亲的视角将这一隐匿的信息见缝插针地表现了出来。
1、翠姨越来越瘦,哥哥到外祖母家去看了他两次,也不过是吃饭、喝酒,应酬了一番。而且说是去看外祖母的,在这里,年轻的男子去拜访年轻的女子,是不可以的。2、母亲晓得年轻人是拘泥的,或者是不好意思去看翠姨,也或者翠姨很想看他的,他们好久不能看见了。3、他刚一伸出手去,翠姨就突然地拉住他的手,而且大声地哭起来了,好像一颗心也哭出来了似的。堂哥没有准备,就很害怕,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他不知道现在应该保护自己的地位,还是保护翠姨的地位······
堂哥,他是有枷锁的,并没有真正剔除封旧制的链锁。
俄国作家普希金笔下有一个叫做奥涅金的“多余人”形象。多余人指的是先进的社会青年,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思想靠前,极力想要挣脱腐朽的生活,但他们回归现实的时候,又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也就是说,他们属于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多余人”这一形象的存在,有着共通的、深刻的社会原因。19世纪的俄国,阶级矛盾尖锐,社会动荡。一方面,知识分子想要改变凋敝、滞后。他们有才识,有个性。同样,我国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文学史中,“多余人”形象如出一辙。堂哥在对待翠姨的感情以及在传统观念和家族纲常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妥协,让我们可以觅得见“多余人”形象的蛛丝马迹。
(三)
《小城三月》,作者是如何渲染其悲剧艺术色彩的?
1、首先,特定环境、背景下特定人物。翠姨,处于社会性质重新“洗牌”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在历史的坐标轴上,正是中国传统封建社会的末梢。民主、自由的思想与传统旧制相互碰撞,加之社会秩序混乱,阶级矛盾重重。这样的背景下,翠姨的人物形象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时代性。她既是传统的恪守者,也是新青年的代表先驱。
2、意象的颠倒。春,是希望,是孕育生命的季节。但作者一反常态,在希望到来的春天,却是翠姨夭折的季节。作品中有多处关于春的描写。消融的冰、杨花、蒲公英、榆钱树······意象的描写,使得行文如同流水一样,色彩明丽。在这种欢快的节奏中翠姨的人生一步步沦陷,她的命运悲剧悄然而至。这种反差,使得悲剧色彩进一步加深。
3、语言明丽、文字极富画面感。《小城三月》中,作品弥漫着悸动的美丽。词藻优美,凄美明丽。作者以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元素为主,对于景色的描写和人物的刻画不禁让人融入到诗情画意的春日画卷中去。结局的落差感,使得短暂和凄凉的气氛得到进一步渲染。翠姨,就像北方的小城三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4、翠姨的悲剧,是一场遗憾。但凡是堂哥、抑或翠姨,或者作为长辈的父母们,只要能捅破年轻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结局就会是另一番模样。文中,“我”的母亲晓得年轻人拘泥,她已在心底猜疑着他们了,终究因为无动于衷,只能酿成悲剧。可谓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