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作死
公元年,那是一个热烈得令人窒息的夏夜。深沉,幽暗而又诡异。
安乐公主尚未就寝,外面嘈杂混乱之声隐隐传来,随之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婢女跑进来兴奋地说:哎呀妈呀,三郎……三郎来了!
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天呐,踏着七彩祥云,三郎莫不是来娶我的吧?”典寝女官一脸梦幻般的笑容。
彼时,李隆基乃长安城无数少女、少妇的超级爱豆,比吴某凡出事前还能收割流量,收割美人心。
“三郎的确是来取你的……脑袋。”安乐公主冷冷笑道:“一群脑残粉,还不明白李隆基在犯上作乱么!”
女官也笑了,“三郎和我曾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事成之后便纳我为妃。”
李隆基何许人也?国际流量大明星,心机深、人设好,且人称国产,情报工作不比奶奶武则天差,早用美男计收复了乌压压一群后宫美女。
自知大势已去,安乐呵呵笑了起来,姐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就是个死吗?来吧。
一代美女,大唐顶流女星,背负着弑父杀君、骄奢淫逸骂名的霸道女总裁,从容赴死。
她没有逃跑,也没有求饶,而是端坐在铜镜前,最后一次梳妆打扮。当宝剑挥向脖颈时,她还在哼着梨园曲,淡定地描黛眉。
死,也要美着死。
时年26岁。
陪她一同被李隆基诛杀的,还有那些等着嫁入皇族的宫女们。
安乐公主空有一副好皮囊,也并非温室中长大,经历过挫折,幼年吃过苦,从命不由己,到逆袭成为第一公主,明明可以成为励志典型,入围列女传,却沦为历史笑柄。
这是为什么呢?
皇权犹如毒药,毒害了这个本来聪颖乖巧的少女;而父母不知廉耻的溺爱,一步步将她培育成一代巨婴。
中宗李显和韦后的育儿模式颇具西化色彩,通过不断地鼓励、肯定,任其自由发展,充分挖掘出了她比富斗狠、卖官鬻爵上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也激发了她早恋、出轨、玩弄男人等方面的巨大潜力,在亲妈韦后率先垂范下,出母女共事一夫、姑女共恋一人的心理素质越来越强大,脸皮也是越来越厚重。
安乐公主勇于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敢于与世人为敌,不顾天下人的耻笑走上了一条特立独行的邪路。
而唐中宗和韦后,以此为荣,不惜动用国家力量和国库财富来填充女儿那不断膨胀的欲壑,最终亲手将自己的至爱裹儿,送上了断头台。
《新唐书》中关于安乐公主的描写意味深长。
先说安乐13岁时“姝秀辨敏”,姝秀即秀丽,辨敏即才思敏捷,彼时尚是一种单纯的美丽和聪慧。
17岁下嫁武三思次子武崇训(公主嫁人皆下嫁,唐朝公主骄横,并不好嫁,大唐五姓七望大家族多不愿娶公主,往往是迫于无奈。比如,太平公主下嫁薛绍,薛家一百个不情愿,但也没办法)。
年,中宗复位,安乐公主21岁。此时,《新唐书》形容安乐“光艳动天下”,此时的美跟少女时代已大相径庭,这是成熟的美,性感的美,充满蛊惑的美。
这种美是搭建在超级权力上面的自信,是舍我其谁的霸气,也散发着贵族的高贵与优雅。
二、绝美
说安乐公主乃中唐第一美人绝非危言耸听。
《新唐书》《资治通鉴》等正史非常严肃,列传中更是极少对人物的容貌进行描述,但都极其罕见地对安乐的外貌大书特书,先用“姝秀辨敏”,再形容“光艳动天下”,实在太光鲜艳丽了,全天下的人都仰慕倾心。这是正史极高的评价。
那些深受正统思想浸淫的老学究能写出如此富有动感的形容词,简直不可思议。笔者翻遍《资治通鉴》真没找到类似的描写。武则天、太平公主都没有写长相如何。
安乐公主的美究竟表现在哪里呢?有三点。
第一,颜值高。安乐没有留下画像,留给后人无限遐想的,只有她的美貌,但古代女子全身裹得比较严实,只能看脸蛋。这说明,她的五官一定非常精致。
第二,身材妙曼。安乐喜欢穿裙子,曾经穿着百鸟裙在阳光下轻舞飞扬。
史书记载,百鸟裙价值一亿钱,乃用上百种珍稀鸟类动物的羽毛编织而成。据说,因制作此裙,岭南数十种鸟类惨遭灭绝。
裙子由各种花卉鸟兽的图案精密编制而成,皆如粟粒大小,再镶上芝麻大小的珍珠玛瑙,轻薄如蝉翼,闪耀如彩练,不同角度,呈现出不同色彩。
如此精巧珍贵的裙子,考虑到做工和费用问题,不可能做得宽大肥硕,只能是小巧精致,那么,斤重的杨贵妃,肯定穿不进去。
同时,安乐喜欢骑马、跳舞,喜欢逛街,长安西市可是当时世界上国际化程度最高、最繁华的商业大街。安乐又不是胡人,不会像安禄山那种灵活的大胖子,斤还能跳得摇曳生姿。
如此推断,安乐必然身材瘦削,窈窕秀丽。这种美才真正符合中国几千年传统的审美,也正因为如此,安乐的美被历代肯定、赞扬。
第三,善美妆。
所谓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安乐公主的“光艳动天下”,这个“光艳”多半是精心打扮后的效果。
公主的化妆间定是摆满了各类各样的铅粉、米粉、胭脂、眉笔、花钿、口脂等等各种古典化妆品,最重要的是,据称那个时候,已经发明了面膜,且面膜里含有武则天最爱的益母草,延年益寿,润肤活血。
再加上后宫小姐姐们争奇斗艳,创新研制各种美妆产品,不然,武则天何以70岁高龄依然满头黑发、肤白水嫩如少女。可惜的是女人都较少被写进历史,何况化妆品?史料无从参考。
安乐这么美,又是公主,自然“光艳动天下”。
三、畸爱
公元年,韦氏挺着大肚子,随同李显贬往房陵,途中日夜兼程,颠簸劳苦,又生怕京城中使追来赐上三尺白绫,于是早产,匆忙中,李显脱下长袍裹住女儿,遂取名“裹儿”。
在房陵那些年,李显一家生活在凄苦与惶恐中,太多李姓皇族被武则天害死,高压的*治氛围,残酷的告密制度,人人自危,谁也不可信。
安乐与父母相依为命,在凄风冷雨中度过了豆蔻年华。
正是因为小时候这段凄惨的经历,成年后,安乐公主得到了父母补偿性的溺爱。
安乐公主骄横任性,父母对她是言听计从,只要不是危及李唐统治的事都有求必应。
公主将写好的诏书、敕令,遮住内容,拿给中宗签字,中宗笑一笑,果断签字。他是真不怕女儿把他卖了。诏令内容无非是赏赐、封官、赐死、赦免,天下99%的人的财富、生死、进退皆在安乐掌控之中。
安乐体验到了权力的魔力,于是要做皇太女。这是对男权社会的反击,也是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表现。未成,安乐怒道:“阿武子尚为天子,天子女有不可乎?”
阿武子指的是她的亲奶奶武则天。
既然不能把皇帝宝座继承给女儿,就满足她除此之外一切要求吧,于是,出现了历史上著名的“斜封官”。安乐公主伙同太平公主、长宁公主等七位公主,私下招录了数万个公务猿,有正规编制,吏部编撰在册,工资待遇优渥,可这些皆市井无赖、屠夫小贩,每个人都是花了30万钱买的。
吏部一算,完犊子了,连三年后的岗位都卖出去了。
结果呢?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等办公场所,没有卡座了,不少人要站着或者蹲着办公。按照现在的标准,正科级都有12平方米,宰相可是正部级啊,办公条件连个科员都不如。
李显知道后,没有责备,反而觉得女儿创收有道,大加赞赏。
李显不仅溺爱安乐,也溺爱姐姐长宁公主,后者在东都洛阳建房子,把一个县都给拆迁了,还没有拆迁补偿款,然后,还把魏王李泰的故第也圈进来,结果宅邸极其豪华,比皇宫还宏大。
安乐公主不安乐了,这世界上还有谁敢比我牛逼?于是要求中宗把昆明池赏给她,这样就能超过姐姐了。
中宗说,“这是先帝的池子,从来没给过人呀。”安乐一怒之下,费几亿钱,强拆民房数万间,征用无数民夫,建成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最豪华的人工湖:定昆池。
周长据说达到了47公里,从皇宫直通终南山,一路亭台楼榭,“镂怪兽神禽,间以磲贝珊瑚,不可涯计”。
工程奠基典礼上,中宗带着一帮大臣亲自出席,泛舟饮酒,礼乐喧天,用行动告诉大家:这是我女儿的杰作,大家说牛逼不牛逼啊。
宠溺到这种地步,空前绝后。
安乐公主也没他老人家失望,景龙四年(年),安乐公主想要老妈临朝称制,自己做皇太女,于是母女一合计,将毒药做进饼中,给中宗吃。中宗暴毙于神龙殿。
《新唐书》和《资治通鉴》都记载是母女毒死了李显。但也有学者怀疑李显死于心脑血管疾病(唐朝李氏家族遗传病),是李隆基改写了皇帝实录,毕竟,韦后和安乐弑君,犯了十恶不赦之罪,是李隆基发动*变的合法性来源。
四、情事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情场老手安乐公主和武家少年厮混在一起,最终迈出了勇敢的一步,跟武崇训未婚先孕,遂仓促下嫁这个官二代。
年大婚,六个月后产女。
作为当朝数一数二的名媛,安乐与长宁公主、姑姑郕国夫人、上官婉儿、婉儿母亲沛国夫人郑氏,尚官(正五品)柴氏、贺娄氏,女巫第五英儿,陇西夫人赵氏等一帮高级名媛,依势用事,斗富比美,养男宠,玩男人,淫乱后宫。
请注意,这帮贵妇中没有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已收起锋芒,正韬光养晦。
韦家和武家实在是太嚣张,武家人都看不下去,起居舍人武平一上书请求:圣人啊,削我们家的官职吧。因此,历史记住了这个人。
安乐公主嫁给武崇训后,依旧是灯红酒绿,醉生梦死。
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在VIP荟聚的Party里,武承嗣次子武延秀多次侍宴。该少年美姿仪、善歌舞,风流倜傥、英俊魁梧。正是安乐的菜。
武延秀经历非凡,曾奉命前往突厥迎娶可汗之女,可对方一听姓武而非李氏皇族,断然拒绝,并将他扣押数年。期间,武延秀学会了突厥语和胡人舞蹈,练就了骑马、射箭等武艺,清秀的眉宇间增添了一股英武之气,安乐公主见惯了貌美如花的小白脸子,哪抵挡得住沙场归来的少年英雄?
两人一来二去,就好上了,公主再次犯下花田里的错。
可已嫁作他人妇,丈夫还是武三思的儿子,而安乐和母亲韦后都是武三思的情人,这关系也不好直接休了情人+公公的儿子吧。
这时,太子李重俊出马,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原来,李重俊虽贵为太子,可并非韦后所生(韦后的亲儿子被武则天宰了),备受排挤。这还倒罢了,关键是安乐公主总嚷嚷着做皇太女,要废了这个出身不高贵且自卑软弱的太子。
韦后也在后面撺掇,中宗李显动心了。
上官婉儿作为帮凶,按照韦后的旨意,在每次诏书、敕令、制等文书中刻意贬低李重俊,拔高安乐公主,众人甚至不他把当人看,肆意侮辱诋毁。
树欲静而风不止。李重俊不淡定了,终究是被逼上梁山。
太子联合羽林将*李多祚发动了*变。可惜的是,为太子卖命的这二三百人,乃乌合之众。
居然不擒贼先擒王,先诛杀韦后和上官婉儿,却跑出皇宫,来到朱雀门外,干掉了正在熟睡的武承嗣和武崇训等十几个武家骨干,然后才拨转马头,冲入宫内。
虽然错过了最佳时机,但如果情报工作做得好,也极有成功的可能。问题是,这三百号人一路杀进杀出,竟然半天都没有找到韦后、安乐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寝宫!
最关键的是,太子*变的目的是清君侧,铲除上官婉儿等奸佞,但亲爱的你用脑子想想,你都杀到宫里面了,干掉了韦后和安乐的情人、老公,皇帝李显会放过你?
如果*变,就应该像李世民那样,干脆利落,杀掉目标,逼父退位,直接做皇帝,这才是最彻底最安全的谋逆。
机警果敢的上官婉儿第一时间跑到韦后那里,说服皇帝、皇后、婉儿一路逃跑,爬到了玄武门上。
等到李重俊找到目标的时候,数百禁*已经集结在玄武门下,摆好了阵仗。
李重俊见到父亲,只是诉说自己的苦衷,再次错过了拼死一搏的机会。
很快,叛*纷纷投诚,一代名将李多祚被诛。李重俊带着一百多人逃往终南山,到了山下,身边只剩下了几个人。
有个亲兵突然从背后给他来了一刀,再砍掉他的脑袋,提着首级邀功去也。
李显厚葬了武三思父子,并且将自己亲儿子的头,挂在坟前,祭奠给他戴了绿帽子的武氏父子。
武崇训一死,安乐公主顾不上丈夫尸骨未寒,十万火急、指名道姓嫁给了武延秀。
这场世纪大婚,空前绝后。
首先,用皇后的专车和皇后的规格礼仪送出宫,皇帝和韦后亲临安福门观看、送别。
其次,雍州长史窦怀贞作司仪;一大批弘文学士,也就是皇帝秘书班子、相当于清华北大教授级别的帅哥作伴郎;相王李旦障车,就是到了武延秀家,要公主入门,得给你设置障碍,比如索要重金、对诗对联等。
最后,翌日,皇帝和韦后大宴群臣于太极殿。年过不惑的太平公主与其丈夫武攸暨跳了一支双人舞,活跃气氛,恭贺大婚。连续几天,皇帝大肆赏赐群臣,封户、营第不可胜计。
这场婚礼为安乐公主的安乐死埋下了伏笔。
第一,相王李旦虽然恬淡,可也经不起此等羞辱,为侄女做障车,老脸何存?李旦能忍,临淄王李隆基可忍不了。武则天时代,7岁的他就敢于朝堂上怒斥武家贵戚,是有志气有抱负之人。
第二,太平公主在武则天时代也曾宠冠天下,红极一时,且门客众多,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拼着老胳膊老腿给侄女助兴,亘古未有也。
第三,此后,安乐、太平公主各树朋*,相互谮毁。安乐口口声声要做皇太女,岂不知,太平公主野心再大,也不至于要做女皇帝。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安乐公主实在是太膨胀了,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太平公主啊,且上官婉儿也受了她不少委屈,弄得四面楚歌,还对已跟左右羽林*打成一片的李隆基不做防备,不败亡才怪!
五、评价
安乐公主的一生是大起大落的一生,也是极富悲剧色彩的一生。
她的悲剧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武则天的成功大大激发了女人当*的欲望,也代表着女权主义的短暂胜利,安乐公主生于并成长于这段红妆时代。她想要追求人性的解放,想要在各方面都有作为,甚至超越男性,是那个时代的风气。
而唐中宗和韦后对女儿肆无忌惮的溺爱,其实也体现了女性地位的提高。
可是,女人再怎么折腾,终究社会的根基是男权,男人依旧掌控着那个世界的一切。
安乐公主想要像男人那样玩,那样不受约束,一路狂奔,结果撞上男权那铜墙铁壁,一下子便倒在血泊中。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他们笔下的安乐公主,便是今天这个样子。
不管怎样,可惜了这副空前绝后的好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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