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独自一人看电影
站在一米开外的距离,我看见自己镜子里的脸光滑而饱满,完全看不出四十岁女人的模样;凑近了看,脸上的斑点和毛孔无可遁形。
今天我要去看电影,一个人。
从结婚后到女儿上初中前,我没有看过一场电影。女儿上初中后,每个月都会让我带她去看一回电影。从那时起,我迷上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宽大的荧屏,音响环绕,人物几乎扑面而来,那种气氛,让人不由自主地全情投入,那是在家里看碟完全达不到的境界。
是的,我喜欢这种全情投入,忘记了周围的喧嚣,忘记了琐碎的日子,忘记了自己。那样的时刻真的很美好,年事渐长,能让人全情投入的事越来越少。
女儿不久前上了寄宿高中,我再没有了看电影的伴,煎熬许久,终于打算一个人去。
再望向镜子里的人,一个中年家庭妇女,独自一个人去电影院,别人会如何看我呢?镜子里的自己开口道:“有谁会看你?大家不是看电影,就是去谈恋爱,看你做什么?”
提起手袋出门时,轻轻向老公说:“我去了噢。”他语气淡淡的:“一把年纪了,还学人看电影。”
我不接话,微笑。这个十几年前曾在电影院里与我度过许多时光的男人,已经变成了标准无趣男,下班回家,吃饭,然后玩网游,看电视。但我并不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打发时间的方式:有人打麻将,有人读小说,老公玩网游,而我,想看电影。
豆蔻年华,露天影院情窦初开
13岁之前,我迷恋看电影。那时候还在乡下生活,偶尔听说哪里放露天电影,便会跟着大人翻山越岭而去。放的多是些革命影片,《闪闪的红星》,《铁道游击队》……电影里的世界与身处的世界如此不同,那是我梦想中的世界,英雄儿女,荡气回肠。
14岁那年,我才发觉看电影原来是与男女之间那点事连在一起的。那时我读初二,某天听寄宿的同桌神秘地告诉我,班上某男生与某女生去看电影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同桌鄙薄地说:“他们谈恋爱啦。”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男女成双成对去看电影便是谈恋爱了!
也就在那一刻,忽然之间,情窦初开。
17岁的阿轩是在初二下半年走入我的生活的。他是我做木匠的父亲新收的学徒。他家离我家远,有活儿做的时候,就经常住在我家,间或有一天半天空闲,就帮我家干农活。
阿轩的帅气是出了名的。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对父亲说:“你新收的那个徒弟,长得真好看。”父亲笑着连连点头。我第一次看见阿轩的时候,心里也是这样想:哦,长得真英俊。那时候,我已经懂得用英俊来形容男人了。
某个夜晚,我无意中听到母亲与父亲聊着阿轩的好,说他干活踏实,心地善良,而且长得真好看。父亲笑着说:“可不是,我想好了,如果大女没读书读出去,就将她嫁给阿轩。”
我的脸顿时烧起来,踮着脚走进睡房,那一夜,我反复地想象着与阿轩在一起的样子——他那么高那么强壮,眼神那么亮,鼻子那么高……如果,被他拉着手或者抱在怀里,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几天后邻村晚上放电影,母亲边炒瓜子边说:“让阿轩带着你们去吧,我与你爸就不去了。”在农家昏暗的灯下,我的心不由得急跳起来,偷偷地瞥阿轩,却正撞上他的眼神。
那天晚上有很好的月色,弟弟妹妹在前面欢快地小跑,我与阿轩走在后面,风将他的气息吹过来,我的心阵阵狂跳。落座后,阿轩不时低声招呼:“瓜子。”母亲炒好的葵花子就在他手中,我伸手过去,手指与他的掌心触碰,只觉那里异样的火热。阿轩在我身侧,我们姐弟三个像小鸟一般被他的羽翼护着,少女的心,时而甜蜜,时而羞涩,时而幻想……银屏上人影晃动,我却全没看清楚。
回程的路上,妹妹睡着了,被阿轩背在背上,弟弟也困倦不已,被我拽着才不至于跌倒。阿轩说:“听师傅说,你读书成绩蛮好的。”我羞涩地答应:“哪有,比我成绩好的很多。”
再没有多话。两个少年,在春天如水的月下走了很久。路边橘花的浓郁香味陪了我们一路,我觉得自己醉了。
也就在那天晚上,邻村一个与我一般大的女孩,跟着邻居叔叔去看电影,回家路上被叔叔强奸了。这事传得纷纷扰扰,母亲再也没有让阿轩带我们去看过电影。也许在母亲的私心里,觉得对成长中的女儿来说,所有男子都是危险的,哪怕是她心中未来的女婿人选。
电影,从那一年开始,在我心中失去了纯粹的美好,掺杂进了一些男女之事的隐晦,有点邪恶,有点可怕,更多的是未知。
青春时候,影院上演浪漫情事
20岁那年在省城上大学,某天女同学送我一张电影票,说:“晚上一起去看电影吧。”我喜滋滋地去到电影院,意外地发现还有一个男生等在那里。三个座位连着,男生与女友将我夹在中间,男生憨憨的,买了零食汽水,一个劲地往我手里送。
我不言不语地接过,内心有莫可名状的快乐,喜悦,期盼,这些情绪与那个具体的男生并没有太多关系。这是城里的电影院,有舒适的座椅,安静的环境,不再是乡下那个盛载着不安与未知的露天电影场。这里一切都是安全的,离宿舍不过三百米,身边是熟悉的人。这是我生命的另一个起点。
与那个男生只看了那一场电影。之后也时不时地收到来自于异性的电影邀约,但我总是推托,那时的我年轻纯净,只想看一场两情相悦的电影。
终于等到商的邀约时,我的心抑制不住的狂跳与欣喜。春天*昏,金色的夕阳落在电影院门外的商身上,我拾阶而上,远远地看着他,英俊挺拔,笑容温柔。
完全不知道看了什么,只记得商的身体,越来越向我倾斜,手犹豫了很多回后,越过他的椅子扶手,握住了我欲拒还迎的手。
很多人情爱里的第一次都因电影而起吧?那些普通卡座那些情侣包厢,那些看完电影后的小树林……拉手,拥抱,亲吻,触摸,爱抚,以及肌肤相亲。
那些年,电影更像是一个媒介,一个载体,传递着情爱里的泪与笑,情与欲。
与商分手后便是与刘,不知为什么,还是一样的程序,一切从电影开始,在电影院里发展。当我与刘不再去电影院时,我们结婚了,生下孩子,直至今天,他成了在家里玩网游的无趣中年男,而我陪着女儿看了几年电影后,终于打算一个人去看电影。
回眸往事,戏里戏外领悟人生
买了票,坐在人来人往的售票厅里,心里竟充满了期盼。周围的人大多成双成对,或窃窃私语,或打闹嬉戏,转过头,看见一对老夫妇,六十多岁的年纪,静静地相偎。我有片刻失神,等我和刘白发苍苍,他会陪我一块儿来看电影么?
进场,灯光熄灭,环绕音响开启,声音真切得如同在耳边说话。大屏幕上明星的脸纤毫毕现,仿佛是朝我笑,朝我走过来……电影里的人生是浓缩的,两个小时便诉尽一生,恩怨分明,善恶有报,连那里头的爱情也是简单明了。我想我是在经历,经历在现实世界中无法经历的人生,经历自己曾经拥有却不曾了悟的爱情。
《新少林寺》里范冰冰与刘德华道别,没有了孩子,经历了生死,他们的道别只是一句话,一个长长的眼神。他们都知道,那是永别。没有了恨,却有爱,更有懂得。
因为懂得,所以无怨。这是不是爱情最高的境界呢?正发怔,手机短信滴滴响起,是老公,他问:“散场了吗?我在电影院门外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