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在创作这首词之前，姜夔写了一则小序做说明：“淳熙丙申至日，余过维扬（扬州）。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这首词的词牌“扬州慢”是姜夔独创的，据说，后来的“声声慢”的曲谱就由此转化而来。而李清照也在“声声慢”的词牌下，写出了“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千古名句。
一支词牌如此，一个人，一座城，也是如此。真要向上追溯根源，总不免唏嘘感叹，生出怆然之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淮左名都，自然是扬州，扬州的竹西亭是著名，在这里，解下马鞍，稍作停留。或许此时，诗人还没有怆然之情。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春风十里，杜牧曾在《送别》中，写过“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杜牧的“春风十里”指的是扬州城中十里长街上歌楼舞榭、秦楼楚馆的青春佳丽。冯唐那句“春风十里不如你”严格说来是抄袭杜牧的。
而姜夔的“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单凭这十个字，我们想象的是一派美妙风光。春风一扫，放眼望去，田野中全是青青荠麦。然而若加以细想，在这春光明媚的时候，扬州城著名的景点竹西亭外，本应该是游人如织，众人踏青的地方，又或者是歌楼舞榭林立的地方，而如今只见荠麦不见人，别有一番凄凉。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胡马窥江，金兵侵宋，两次兵指扬州，第一次是在赵构南渡之时，数千金兵血洗扬州，无数的金银财宝被掳掠，无数的百姓遭屠戮，繁华扬州一夕之间成为空城；第二次金兵企图灭宋，南宋朝廷将扬州城的物资全部运走，扬州城再一次成为空城。正因为有这样的历史，后面一句的“在空城”才犹为痛切。
“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厌言兵的，怕不是废毁的池台和残存的古树，而是扬州城，是扬州城的人，是诗人自己。一座城市，有自己的气质，一个朝代也有自己的气质。扬州城，像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遭受这样的兵灾，会让人格外疼惜。宋朝，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遭受这样的兵祸，也只能是“厌言兵”，因为他是无法复仇的；又或者说，正因为它“厌言兵”，所以才更遭“兵”的欺负。
“渐*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昏时，号角声吹起，回荡在空城中，怎么会不让人起怆然之心？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杜牧，如果今天到扬州城，估计也会吃惊。
“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杜牧的“豆蔻梢头”，杜牧的“春风十里”，杜牧的“青楼梦好”，都建立在扬州的繁华之上。当年的扬州，承载着杜牧不得志的忧愁，以美景与佳人宽容、安慰着这位晚唐才子，也激发着他的灵感，让他写下无数的好诗佳句；如今的扬州，纵使杜牧再世，又能说些什么呢？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杜牧吟唱“二十四桥明月夜”，如今二十四桥仍在，只是明月变冷月。桥下流水不静，波心荡漾，似在诉说，而冷月早已看透一切，寂寂无声。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桥边的红芍药，是扬州的名花，也是扬州的荣耀。扬州繁华也好，残破也好，红芍药开的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红药，你为谁而生？这个谁，是否还在人世？你这一年一度地开着，是否在等他？又或者，你不为任何人而生，不理人间悲喜，只是自顾自地开着，只附和着时光的召唤。